公社通知下来的那一刻,陈砚就知道,真正的较量开始了。
他没有惊慌,也没有急着去找人拉关系。
相反,他坐在家里那张破旧的木桌前,一言不发地翻着手中的笔记本,眼神专注而深沉。
“你是打算在大会上拿出数据吗?”苏昭一边整理发言稿,一边低声问。
“当然。”陈砚点头,“不然我们准备了这么久做什么?”
苏昭叹了口气:“可万一被人说成‘资本主义尾巴’呢?你知道赵文远一直想抓你的把柄。”
“我知道。”陈砚轻轻握住她的手,“但现在不是过去那种年代了。政策已经在松动,农民也早就饿怕了。只要能证明这是一条可行的致富路,就没人敢轻易否定。”
苏昭看着他,眼底泛起一丝心疼,更多的却是坚定。
座谈会定在三天后,地点就在公社礼堂。
消息传开后,整个村都炸了锅。
有人说这是陈砚翻身的机会,也有人冷嘲热讽地说他是“死鸭子嘴硬”。
但更多的人选择了观望——他们想知道,陈砚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公社高层亲自召开这种级别的会议。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陈砚提前一天就开始布局。
他先是带着几包从县城买的烟酒,拜访了几位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农。
这些人虽然退休了,但在村子里依然有极高的威望,说话分量不轻。
“我不是来求你们站在我这边。”陈砚诚恳地说,“我只是想让大家看到一条新出路,一条不用再靠天吃饭的路。”
老人们听得频频点头。
第二天,他又找到张铁柱,让他组织几个年轻力壮、口齿伶俐的村民,当天到场外候着。
一旦会里出了什么问题,也能及时制造舆论压力。
张铁柱咧嘴一笑:“你是想让他们看看,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全村人都盼着的一件事。上次我就知道你说的肯定能行的,只要他们也看到,肯定会通过的。”
“没错。”陈砚目光坚定。
如果他赢了,荒坡承包就能顺利推进;
如果输了,不仅他的计划泡汤,连带那些签字按手印的村民也会受到牵连。
座谈会当天,礼堂内座无虚席。
赵文远端坐主席台中央,脸色阴沉如水。
李守仁则坐在一侧,时不时朝四周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人似的。
陈砚走进来时,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皱眉打量,也有人微微颔首。
他在最前排坐下,身旁是苏昭。
她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神情冷静,手中拿着厚厚的资料。
“你紧张吗?”她低声问。
“不紧张。”陈砚笑了笑,“因为我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有利于村民的。”
会议一开始,李守仁果然率先发难。
“我提议,暂停这次承包申请。”他语气强硬,“陈砚并没有资格承包荒坡,他之前承包的荒山到现在也都还没开发完呢。”
这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有人附和,也有人摇头。
赵文远依旧沉默,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以为,陈砚会像以往一样被逼得哑口无言。
但他错了。
陈砚缓缓起身,从随身的帆布包中取出一本笔记本。
那是他亲手整理、反复推敲的数据。
“李书记说我没有资格,大家可以看下这份资料,这份是我整理的资料。”陈砚声音平稳却充满力量,“但我今天不想谈身份,只想谈谈数字。”
他翻开一页,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图表和分析数据:
“这是我对未来三年山货价格走势的预测。基于当前政策变化、市场需求以及种植周期,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如果我们现在开始种植经济林,第三年就能见到回报。”
他说得自信,眼神锐利。
“不信?”他环视一圈,继续道,“我们可以当场算一笔账。”
全场陷入短暂的沉默。
有人开始翻看他递上去的材料,眉头渐渐舒展。
有人低声议论:“这些数据……好像有点道理。”
还有人偷偷瞥向赵文远,等待他的反应。
但赵文远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陈砚,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些许忌惮。
“以当前粮价为基准,若我们种植核桃林,第三年亩产可达80斤,按每斤2元计算——”陈砚的声音不高,却如钉子一般打入每一个听众的耳中。
他翻开笔记本,将一页页图表分发给台上的干部们。
那些数据不是凭空想象,而是他前世经历过的现实,他记得那些山货价格如何随政策风向波动,也记得什么时候核桃能卖到天价,更记得哪一年全国开始推广经济林种植。
当然笔记本中的数据佐证是他调研得来的。
“五年内可实现全村人均增收300元。”他指着最后一张汇总表,“这不仅是一条生路,更是一条活路。现在国家已经开始鼓励多种经营,只要我们抓住机会,就能在政策风口到来之前抢占先机。”
现场一片寂静。
几位老农翻看着手里的资料,眉头逐渐舒展;几个年轻的村干部低声议论:“他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假的……而且他也没有必要骗我们?反正现在那边也是荒着。”
李守仁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反驳,却被王秀兰抢了先。
“我支持陈砚同志!”王秀兰站起身,语气坚定,声音清亮,“他从荒山到长毛兔养殖场,哪一件不是对我们对社会有贡献的?他是个办实事的人!你们说他没有资格,可有谁像他这样真正为我们老百姓着想?”
她的话音刚落,礼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我们愿意跟着干!”张铁柱站在门外大声喊道,身后是十几个村民,手里举着锄头和镰刀,眼神炽热。
这一幕让会场气氛陡然一变。
原本犹豫不决的几位干部纷纷点头,连一直沉默的公社书记也缓缓开了口:“这个方案……倒是值得一试。”
赵文远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嘴角抽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次是真的被陈砚扳回一局了。
“那就先试三年。”公社书记终于拍板,“不过承包面积不超过五十亩,到时候如果真的能达到你说的成绩再续签。”
话音落下,全场掌声响起。
有人是因为相信未来,有人是因为看热闹,也有人是因为终于有了盼头。
但对陈砚来说,这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真正的开始。
他站起身,微微一笑,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激动。
他的目光扫过赵文远和李守仁的脸,心中清楚,这些人不会轻易罢休。
但他也不怕他们。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几年里,政策会不断松动,市场会迅速开放,而自己掌握的信息差,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散会后,苏昭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先准备物资。”陈砚语气平静,“荒坡开垦需要铁锹、镐头,还有第一批种子。我打算把修表铺的部分利润拿出来,先把基础打牢。”
苏昭点点头,“嗯嗯,这个我可以帮忙问问在哪里买会便宜一些。”
“还有件事。”陈砚望向远处的村口,声音低了几分,“我要找人打听一下,有没有从我们这边往南拐卖孩子的线索。我想……尽快找到妹妹。”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自信坚强的人,眼中也泛起了泪花。从上一世到现在,他始终没有停止对妹妹的思念。
苏昭轻轻的点了点头,“我帮你问下。”
她的手轻轻地握着陈砚,似乎是想要给陈砚一些鼓励。
回到家里,陈砚坐在灯下,再次翻开笔记本。
纸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家里的全家福照片。
他轻轻抚摸照片边缘,低声呢喃:“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你们两个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