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萌站在试验田埂上,看着助手们用枫丹量尺测量新一批“赤穗双抗四号”的株高——这代选育种在抗倒伏性上继承了母本优势,穗长却比三号多出3厘米,籽粒排列更紧密。田垄间已间种上须弥紫花菜,其根系分泌的固氮物质让土壤呈现健康的深褐色。
尘歌壶中央谷仓的穹顶几乎要被顶穿。赤穗玉米堆叠成的金色山峦触到了粗壮的木质横梁,新收割下的穗子无处安放,只能委屈地躺在仓外临时支起的巨大帆布棚下。空气里弥漫着谷物干燥的甜香和阳光炙烤尘土的气息。
甘雨小心翼翼地踩在竹梯顶端,皓腕轻抬,指尖凝聚起一丝冰雾,探入粮堆深处感知湿度。帆布棚顶被风吹动的簌簌声,惊起了一群用金黄玉米须筑巢的麻雀,扑棱棱地飞向结界边缘泛着微光的天空。
“甘雨大人!”理萌的助手小陈抱着厚厚的硬壳账本,有些吃力地爬上另一架梯子,声音带着丰收的喜悦和一丝甜蜜的烦恼,“算出来了!按现在尘歌壶日均消耗,咱们的存粮,够吃整整十四个月零三天!再收一茬,怕不是真要堆到七星议事厅的台阶上去啦!”
远处,靠近枫丹工匠新开辟的工坊区,一台调试中的蒸汽机发出有节奏的轰鸣。粗壮的青铜活塞往复运动,每一次冲程都喷出大团大团乳白色的水汽。这些蒸汽与田埂上被风卷起的蒲公英绒球混在一起,飘飘荡荡,像是给这片金黄的土地蒙上了一层流动的薄纱。工坊里,枫丹来的工程师雷诺阿正指挥着工人搬运闪亮的金属构件,叮当作响。
理萌蹲在b区梯田的田埂上,眉头紧锁。眼前这片从璃月港千辛万苦移栽来的“云来粳”水稻,全然没了故土的丰腴姿态。本该挺拔的稻秆纤细孱弱,叶片卷曲发黄,像生了病。他伸手捻起一片叶子,指腹传来干涩粗糙的触感。根系周围的泥土,更是裂开了蛛网般的缝隙,贪婪地吸收着本就不多的灌溉水。
隔壁的麦田情况更糟。麦穗稀稀拉拉,干瘪得如同营养不良孩童的小手,在微风中无力地晃荡。
“唉……”老农李伯蹲在一旁,铜烟杆在田埂石上磕了磕,发出沉闷的声响。烟锅里明灭的火星,映亮了他粗布袖口上一个精巧的补丁——那是用过剩的玉米纤维纺线绣成的金色玉米穗图案。“理萌先生,您瞧,这水没少浇,跟伺候玉米一个样。可玉米能噌噌蹿上两米高,这稻麦倒好,连膝盖都够不着。咱这尘歌壶的‘地气’,它们不服啊!”
“理萌先生!”一名身着轻甲的千岩军信使快步跑来,打断了理萌的沉思,“甘雨秘书请您速去净水枢纽,有要事相商!”
净水枢纽位于尘歌壶核心区边缘,几根粗大的璃月风格石质管道连接着中央蓄水池。还未走近,就听见枫丹工程师雷诺阿懊恼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枫丹口音:“……这不行!绝对不行!再没有足够的冷却水,这台宝贝锻造机连一颗合格的螺丝钉都打不出来了!它会变成一堆昂贵的废铁!”
甘雨正站在蓄水池旁,手中摊开一本边缘磨损的皮质账本。她玉簪般纤长的手指,点着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清丽的面容带着少见的凝重。
“理萌先生,你来了。”甘雨抬起头,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不容忽视的紧迫感,“情况不太乐观。你看这里,”她的指尖划过账本上的条目,“农业用水占比,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百分之六十二。工业用水配额,包括锻造、蒸汽动力……”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只剩下勉强维持基本运转的量了。”
“甘雨大人!雷诺阿先生!”一个学徒模样的枫丹少年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举着一个温度计模样的东西,玻璃管里的红色液体几乎顶到了头,“三号锻造机冷却管出口温度……又、又超限了!”
就在这时,远处干涸的引水渠里,传来孩童们带着惊奇和稚嫩的惊呼声。循声望去,只见几个蒙德来的金发碧眼小孩,正光着脚丫在布满鹅卵石的渠底追逐着什么。一只碧绿的青蛙在裸露的湿泥上笨拙地跳跃,最终被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手心。那条曾经流水潺潺、滋养田地的水渠,如今只剩下龟裂的河床和零星的水洼。
甘雨看着孩子们,又低头看了看账本上刺眼的数字,轻轻叹了口气。水,这个曾经在危机四伏的壶外让人忧心忡忡的资源,如今在结界稳固、作物丰收的壶内,竟也成了制约发展的瓶颈。丰饶的金色谷浪之下,隐藏着资源失衡的隐忧。
月上中天,清冷的银辉洒满尘歌壶的梯田。白日的喧嚣褪去,只剩下虫鸣唧唧,交织成一片宁静的夜网。
理萌独自一人蹲在划分出来的小块试验田埂上。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身旁的稻叶,叶片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声音,恍惚间与他记忆深处深圳家中那台空调外机运转时的嗡鸣重叠在了一起。
十年前,一个同样闷热的夏夜。刚加完班的他,疲惫地缩在家中舒适的沙发里。泡面碗里飘出的油花凝结在汤面上,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着他年轻却写满倦意的脸。电视里正播放着纪录片:烈日下的非洲大陆,皮肤黝黑的农人簇拥着一位穿着朴素白衬衫的老人。老人蹲在试验田里,双手捧起一把沉甸甸的金黄稻穗,笑容朴实而充满力量。旁白浑厚的声音讲述着杂交水稻如何在这片干渴的土地上扎根,讲述着“把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里”的信念。
“老爷子说过……”理萌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某种冰凉的湿润。那是听闻那位老人辞世消息的下午,手机屏幕上无声滑落的泪珠留下的触感。那份震撼与哀伤,穿越了时空,此刻在提瓦特的月光下,变得格外清晰而沉重。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这片沉默的土地倾诉:“饭碗……要端在自己手里啊……”
指尖漫无目的地划过身旁一株稻子。这株稻子茎秆意外地粗壮,在一片萎靡中显得格外精神。理萌的手指停在了它的根部。借着月光,他仔细摸索着——这株稻的根系异常发达,须根的数量几乎是旁边稻株的一倍,深深扎入泥土,像一张努力汲取养分的网。然而,它的顶端,本该抽出孕育希望的稻花之处,却只有几片孤零零的叶子,不见任何抽穗开花的迹象。
不育?
这个词如同电光石火般掠过理萌的脑海。前世积累的零碎农学知识碎片,与眼前这株特立独行的稻子瞬间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共鸣。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极有规律的“嚓……嚓……”声,伴随着晚风,从远处灯火尚明的一扇窗户里飘来。那是静怡在用特制的骨刀裁切古籍修复用的桑皮纸。声音轻柔、专注,带着一种抚平岁月褶皱的耐心。这细微的裁纸声,与稻田里不知疲倦的虫鸣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尘歌壶这个安稳夜晚最平和也最坚韧的背景音。
理萌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株根系发达却拒绝开花的稻子上。谷仓满溢的金色烦恼与眼前干渴萎靡的稻麦困境,在这寂静的深夜,仿佛被这株奇特的稻子连接了起来。一个模糊的、需要付出巨大努力去验证的念头,在他心底悄然萌发。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耕芯科技彻夜调试电路板的状态,眼前不是稻穗,而是一个亟待解决的、关乎无数人饭碗的复杂“电路”。
夜还很长。远处静怡窗前的灯光,像尘歌壶夜空中一颗固执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