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州府的贡院偏厅,珊瑚树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知府赵德昌捧着锦盒,指腹反复摩挲枝桠间的\"海月\"纹,声音里裹着蜜:\"殿下请看,这株'赤珊瑚'采自三万里外的婆罗洲,入水则枝桠舒展,遇光则红焰流转,乃是贡品中的极品。\"
澈儿的指尖悬在珊瑚上方,没去碰那冰凉的枝。案几底下,玄甲卫刚从库房搜出的蜡块还在渗油,黄澄澄的蜡泪在青砖上积成小洼,混着几粒碎珊瑚渣。\"取口铁锅来,架在炭炉上。\"他声音平淡,目光扫过赵德昌骤然绷紧的下颌,\"再备一桶沸水。\"
\"殿下要煮珊瑚?\"赵德昌的锦袍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此乃海神所赐灵物,遇火则灵气尽散,恐......\"
\"海神若有灵,该识得真伪。\"澈儿打断他,玄色袖摆扫过案上的贡单,\"去年雷州贡品里的'夜明珠',最后查实是涂了磷粉的鱼目;前年的'玳瑁屏风',竟是用牛骨染色冒充。今日这珊瑚,本王倒要看看,是真海精,还是蜡捏的假货。\"
铁锅架起时,炭火烧得正旺,锅底渐渐泛出青白。赵德昌的喉结不停滚动,看着差役将珊瑚树抬到炉边,枝桠上的\"海月\"纹在火光里扭曲,像一张张哭丧的脸。有个老渔民被带进来,手里攥着块灰扑扑的珊瑚石,是今早从渔获里捡的,\"真珊瑚烧着有海腥味,假的......假的烧起来发甜。\"
油沸了,冒着细密的白泡,滋滋作响。澈儿点头示意,玄甲卫上前,铁钳夹住珊瑚树的底座,\"刺啦\"一声浸入热油。刹那间,一股甜腻的焦味漫开来,盖过了炭火气——珊瑚枝桠接触热油的地方,竟慢慢软塌下去,露出里面黄白色的蜡芯,像被戳破的脓包。
\"这......这不可能!\"赵德昌瘫在地上,锦袍前襟沾满油点,\"是采珊瑚的船主骗了我!他们说......说裹蜡是为了防磕碰......\"
\"防磕碰?\"澈儿用铁钳挑起一块融化的蜡皮,上面还粘着层薄如蝉翼的红珊瑚粉,\"用蜡塑成珊瑚形,只在表面粘层碎珊瑚,再染成赤色,便想冒充贡品?这蜡泪里的珊瑚渣,怕是去年没用完的废料吧。\"
沸水泼上去时,整株珊瑚像被抽走了骨头,软瘫在铁锅里。蜡芯遇热膨胀,裂开无数细缝,里面竟露出几缕麻绳——原是用竹篾扎了骨架,再裹蜡塑形,最后粘上海沙和碎珊瑚。老渔民蹲在锅边,用枯瘦的手指戳了戳蜡芯,\"我说怎么看着比真珊瑚轻,原来内里是空的。\"
赵德昌被押下去时,嘴里还在念叨\"饶命\",鞋上的蜡泪拖在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像条没骨头的蛇。澈儿看着铁锅里融化的蜡油,在沸水中翻滚成金红色的浪,突然想起去年在楚州拆戏台时,那些被熔的鎏金饰件,也是这般露出丑陋的内里。
\"把所有雷州贡品都验一遍。\"他对玄甲卫说,\"真珊瑚登记入库,蜡制品全熔了,铸成警示碑,立在贡院门口。碑上刻字:'伪饰如蜡,遇真则融'。\"
三日后,警示碑立起来了。青灰色的石碑上,蜡泪凝成的纹路像天然的裂痕,嵌着几粒碎珊瑚,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有个西域商人路过,看着碑上的字,突然笑了:\"我们那边鉴别宝石,也用热油。真金不怕火炼,假货再精,终究经不住烧。\"
澈儿离开雷州那日,渔民们正在海边晾晒真珊瑚。淡红色的枝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海风吹过,带着咸涩的气息。老渔民递给他块小珊瑚,上面有个天然的孔洞,\"这才是海神的意思,真东西不用裹蜡,也能经得起浪打。\"
他握着那块珊瑚,掌心传来冰凉的质感。蜡泪早已凝固成块,被扫进了垃圾堆,而那些曾经被蜡壳包裹的碎珊瑚,最终回了大海——涨潮时,海浪卷着它们漫过沙滩,像在告诉所有想走捷径的人:海水里藏着眼睛,能看穿一切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