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玄在林中穿梭时,依旧能听到愤郁的暴吼:“把人给我留下!”
“啧,气性真大。”
谢安玄嗤笑一声,不再回头。
等到穿出山林,即将抵达镇上时,她抬头,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枝叶片,看到了缝隙中那轮弯月。
那轮未被流云遮盖的弯月。
“朗月清风,好夜景。”
谢安玄手轻点在佩剑上,止住了自己与月共舞的念头,避开打更人,翻墙入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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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师姐今日还没起呢,太阳都晒屁股了!”
今日又是艳阳天,玄篁和玄兰早早出府闲逛,见日头过盛,就又回府来了,照例拐到师姐的院里来寻她,才发觉她竟还没醒。
“莫不是夜里偷橘子去了?”
玄兰擦拭鞭柄的动作一顿,抬头跟玄篁相视一笑。
在望云山时,靠近山脚处长了颗橘子树,因为雨水阳光充足,结的橘子很甜,离那棵橘子树最近的人家便将橘子树据为己有,行人口渴摘一个,他便要收费。
谢安玄幼时零钱不少,便常拿钱去换,谁知那男子见谢安玄小,以为好糊弄,收费一次比一次高,后来一个橘子竟收了她五文,谢安玄被气成了河豚,骂骂咧咧地拿着橘子就上山了。
越想越气不过,夜里谢安玄唤醒了她那几个师妹,将人拉下山去,去爬树偷人橘子。
彼时几个小孩都还是不到八岁的年纪,人小但爱刺激,一听师姐说是比赛,兴冲冲地就上树去摘橘子了。
几人没带布袋子,就拿衣服兜着,又因为在兴头上,蹦蹦跳跳跑回道观时,从兜里掉落的橘子就沿着路滚下去,捡也捡不回来,最后除了谢安玄,几个小孩手里都只剩两三个橘子。
几个小孩自知干的不是好事,又怕被师傅发现,便将橘子藏进被窝里,结果第二日醒来,竹席上好几片橙红和冲鼻的烂橘子味,好嘛,这下不用藏了……
后续就是几个小孩抬着比她们要高出许多的席子去溪边洗了。
至于后来因为偷摸玩水又被师傅罚了这事,暂且不提。
但谢安玄对山下的橘子依旧是又爱又恨,她曾试图在道观里种树,但事与愿违,种子从来没发芽过,更别提结果了,于是,她灰溜溜地去给山下那男子道了歉,又买了人五个橘子——拿衣服兜上山的。
不过次年,那户人家搬走了,那棵橘子真正成了无主之树,谢安玄到山脚到得更欢了。
但那段时间,她正处于换牙期,明己便约束着她吃橘子的数量,以免牙疼,谢安玄面上答应,当天夜里却又偷偷去摘橘子,回来时还把手洗得干干净净,防止被明己发现。
然第二天,明己就把尚在睡梦中的谢安玄叫醒,指着她衣角的泥尘,问她是不是又去山脚了。
谢安玄见狡辩不得,便抱着明己的手开始磨她:“师傅师傅师傅!我就吃了两个!而且我再不吃,树上的都要掉完了……师傅我不敢了,你就饶我这次吧~”
“呵,不必多言,现在就去你师妹她们练武的地儿绕着她们跑,直到她们练完才停。”明己揪着谢安玄的耳朵,重重拍了下她的屁股。
“好吧……”
于是谢安玄灰溜溜地去跑圈了。
事后,明己领着满头大汗的谢安玄去到溪边,给她擦了脸和身子,说道:“实力不够时,便不要在她人眼皮子底下肆意行事,可懂?”
就像昨夜,明己在溪边巨石上悟道,亲眼看完了她这徒儿所行之事。
“嗯,我懂了!”
“你懂个鬼!”
“我真懂了!师傅!”
只有超过师傅,才能下山“摘橘子”而无所顾忌,不被发现。
“那就当你懂了。”
谢安玄的确懂了,八岁那年,她与明己林中比武,那一战,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星河垂首,最终,剑削拂尘,麈尾横断,钝剑险胜。
“两年八月,您瞧,师傅,我赢了。”
两年八月,是从她说“懂了”的那日算到今日的时间。
谢安玄扔掉钝剑,捡起麈尾,环上了师傅的腰。
明己已年过古稀,虽一身道骨仙风,却仍旧改变不了她的身体已然年迈的事实,抱着颇有些骨感硌人,但谢安玄只是将那截断麈尾和师傅的腰拢得更深了。
她长得快,现在只比明己矮半个头,埋在师傅怀里,她嗅着师傅身上这两年来新染上的橘叶冷香,重复她当年的话:“师傅,我真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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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也不知师傅今年的橘子甜不?”
明己后来从别处移栽了几颗橘子树种在道观里,但结出来的橘子总是不甜。
“自然是不甜的。”
房门从里面打开,谢安玄靠在门框上,回答玄篁。
“师姐你偷听我们说话!”
“在人院子里高声大喊,还不准人用耳朵听听了?”
“那……那师姐你是何时醒的……”
玄篁回忆起自己先前说的那些话,顿觉得今日日头太大,她有点汗流浃背了。
谢安玄居高临下觑了她一眼,来自师姐的难言的威势压得玄篁心慌。
半晌,才听门边那人收势调侃:“你猜?”
“猜不出来,师姐便饶了我吧~”
玄篁窜到谢安玄跟前,狗腿地捏肩讨饶。
“嘶——可是某人不尊师长,让师姐我很是心碎啊。”
“师姐师姐师姐~”
玄篁学着谢安玄以前磨明己的样子,拽着谢安玄的袖子摇晃。
“啧,那好吧,这次就饶了你,不过我突然想吃师妹你做的饭了,师妹愿意满足师姐吗?”
谢安玄把手掌放在玄篁头顶揉了一把,俯身问她。
“当然!”
玄篁自知理亏,一口答应下来,甚至马上就要朝小厨房那边走去。
“等等,把这身衣裳拿去烧了。”
谢安玄把身上外袍脱下,朝玄篁扔去。
玄篁接过,想问谢安玄为何,却见谢安玄将食指抵在唇边,默笑无言。
好嘛,又像师傅一样打哑谜。
不问就不问!
玄篁顺带着把玄兰也捎走了,毕竟,好姐妹有难同当。
等玄篁玄兰二人走了,谢安玄才笑出声,实际上她根本没听到玄篁先前说了什么,只是诈她一诈而已,谁知她自己就心虚透出来了。
谢安玄看着院里明亮的阳光,慊热,把门一拢,又回屋去了。
入秋这么久了,怎的还这般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