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双双捏着那份从海市发过来的简报,上面清晰地写着唐雪华的稿件被海市出版社社长高度评价并决定重点跟进。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唐雪华……陈媛媛……
这两人都没有输,唐雪华获得了海市最大的出版社文萃社社长的高度评价,陈媛媛得到了风采大赛的名额。
那她呢?她凭什么要活在她们的阴影之下。
罗双双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才华?机遇?在她看来,在机关这个微缩的名利场里,哪有那么多纯粹的“才华”?
尤其陈媛媛那种清高又顺遂的样子,更是让她觉得刺眼。
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迅速滋长、缠绕。
她拿起电话,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意味深长”:
“喂,老张啊?听说了吗?海市文萃社的王社长,亲自点名要捧唐雪华!
对,就是风采大赛军区插手被刷掉的那个……稿子?
啧,人家那稿子,王社长可是拍案叫绝,说是被埋没的明珠!
……你说陈媛媛?呵呵,这不明摆着吗?
唐雪华实力这么强,当初怎么就被刷下去了?
听说评委们都推荐唐雪华参赛,可是军区插手之后就……这里头啊,水深着呢!‘不正当手段’?
这话我可不敢乱说,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嘛……”
这通电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第一颗石子。
很快,关于“唐雪华才华横溢却被埋没”、“文萃社长慧眼识珠”、“陈媛媛得到名额名不副实”、“背后有不可告人交易”的零碎片段,开始在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拼接、发酵。
钱大婶第一时间听到了这个消息。
这次她没像上次那么鲁莽,直接拦着陈媛媛质问谩骂。
上次因为风言风语直接拦着陈媛媛质问,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还被老伴教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钱大婶摸了摸上次被赵文超打过的脸颊,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硬碰硬不行,那就来软的,让唾沫星子淹死她!
这一次,钱大婶展现了惊人的“专业素养”。
她没有再气急败坏地冲向陈媛媛的宿舍,而是瞬间切换到了“资深情报分析员兼首席传播官”模式。
清晨的菜市场,是她的第一战场。
她一边挑拣着水灵的青菜,一边状似无意地跟相熟的刘婶搭话:“哎,刘婶,听说了吗?可不得了!就咱院儿那个唐雪华,写的文章被海市最大的出版社社长看中了!啧啧,社长亲自拍板要重点培养呢!”
不等对方反应,她立刻压低声音,凑近神秘兮兮地说:“你猜怎么着?人家社长说了,那稿子,就是之前参加风采大赛被刷下来的!你说,当初刷她下去的是谁?不就是陈媛媛吗?”
“这里头要是没点猫腻,社长能这么看重唐雪华?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为了出头,啥手段都使得出来……”
午后的水房,是信息集散中心。
钱大婶一边搓着衣服,一边绘声绘色地向围拢过来的几个家属“还原真相”:“……特情二处的罗干事亲口说的!人家掌握情况!唐雪华那是真有本事,可惜啊,遇上了‘有手段’的。陈媛媛那名额,指不定怎么来的呢!听说啊,评委都推荐唐雪华了,是军区插手才……”
她故意留下引人遐想的空白,任由想象力在听众脑海里疯狂补全。
傍晚的楼前空地,孩子们在玩耍,老人们在下棋。
钱大婶抱着孙子,加入闲聊的队伍,话题总能被她“自然而然”地引向这桩“大新闻”。
“……所以说,是金子总会发光!唐雪华这不就被人发现了?可惜啊,被耽误了一次大好机会。这有些人啊,占了便宜还卖乖,整天端着个架子……”
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陈媛媛宿舍亮着灯的窗户。
钱大婶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蜂,在家属区的每一个角落精准地投放着经过她“润色”的谣言。
她巧妙地模糊了罗双双污蔑的源头,将“听说”、“据说”、“可能”、“指不定”这些模糊的词汇用得炉火纯青。
成功地将“陈媛媛靠不正当手段挤掉唐雪华获得风采大赛名额”这个核心指控,像病毒一样植入到了整个家属区的认知里。
她深谙传播之道——越是带着点“内幕消息”的神秘感,越是有“权威人士”(特情二处罗双双)的影子,再加上对“弱者”(唐雪华)的同情和对“不公”的愤慨,这流言便拥有了惊人的生命力和杀伤力。
不过短短一两天,家属区的空气仿佛都变了味道。
当陈媛媛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走过楼前空地时,那些原本热情的招呼声变得稀疏而客套,投来的目光里夹杂着审视、猜疑,甚至毫不掩饰的鄙夷。
背后指指点点的低语声,像细密的针,扎得她脊背发凉。
她敏锐地感觉到,一张无形而粘稠的网,正以她为中心,悄然收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而这张网的每一根丝线,都浸满了钱大婶“辛勤”吐出的、名为“谣言”的毒液。
宣传部的空气,在下午三点半这个昏昏欲睡的时刻,陡然被一瓢滚油泼了进去。
科长李卫国捏着一张薄薄的、边缘被茶水洇湿的纸条,像擎着一面凯旋的战旗,一步跨进了大办公室。
他那张因常年伏案和机关应酬而显得油光红润的脸,此刻更是亮得惊人,连稀疏的几缕头发似乎都激动地竖了起来。
“同志们!静一静!天大的好消息!”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压下了所有打字声、翻纸声和低低的交谈。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惯有的服从和一丝被惊扰午后的茫然。
李卫国清了清嗓子,将纸条在众人面前颇具仪式感地抖了抖,仿佛那上面写的是圣旨:“我们宣传部的骄傲,唐雪华同志——”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整个办公室,最终落在角落那个骄傲靓丽的身影上,“在‘总政治部组织的风采大赛’上,获奖了!”
“轰——”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爆开的惊叹与喧哗。
“真的假的?雪华?”
“哎哟!我就说嘛!雪华那笔杆子,硬得很!”
“快说说,李科,第几名?一等奖有没有戏?”
“太给咱部长脸了!这下看隔壁工会还嘚瑟什么!”
祝贺声、掌声、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瞬间淹没了空间。
唐雪华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将她从办公椅上提溜起来,又狠狠摁回原处。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痉挛般地抓紧了放在腿边的最新款的皮包。
那里面,正安静地躺着一张纸,一张昨天下午收到的、带着油墨味的、来自风采大赛组委会的正式通知函。
上面白纸黑字,清晰地印着她的名字,以及紧随其后的、冰冷的判决:“……经评审委员会二审,遗憾通知,您的作品未能进入下一轮评选环节……”
淘汰。
被淘汰了。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但这张纸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深扎在她心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
“消息绝对可靠!”李卫国大手一挥,压下了沸腾的人声,脸上洋溢着一种掌握核心机密的得意。
“特情二处的罗双双同志,人家那是什么部门?消息最灵通!还有家属区的钱大婶,你们都知道的,那耳朵比顺风耳还灵!都传遍了!”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分享重大机密的氛围,“雪华那稿子,实力那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用力晃了晃。
“连海市文萃出版社的王社长,你们知道吧?最大的那个!亲自拍板,要重点培养雪华同志!社长都赏识成那样了,这风采大赛的奖,还能跑了?板上钉钉的事!”
李卫国的逻辑链简单粗暴,却又带着一种机关里特有的、对“权威”和“内幕”的盲目信奉。
罗双双那句刻意混淆、意在污蔑的“社长赏识”,经过钱大婶那张能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的嘴。
在家属区那片是非之地里几番发酵、添油加醋,最终传回宣传部时,已然面目全非,彻底异化成了“唐雪华风采大赛获奖”的惊天喜讯。
唐雪华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骤然推上舞台中央的蜡像。
周遭同事们那些热切、羡慕、甚至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嫉妒的目光,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李卫国那赞许的、仿佛发掘了珍宝的眼神,更让她得意不已。
她知道她应该澄清谣言,但声音却卡在喉咙深处,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她应该说:“李科…不是的…我没有…我淘汰了…”
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怎么也冲不破那无形的屏障。
一个冰冷又粘腻的声音,像深海的毒蛇,悄然滑入她的脑海,缠绕上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被淘汰?我的稿子…哪里差了?
陈媛媛…她凭什么?她凭什么就能得到那是大头兵的喜爱?
罗双双…她说的……会不会…真的…有几分可能?
她想起二审结果公布后,陈媛媛那张波澜不惊、仿佛一切理所当然的清丽脸庞,一股浓烈的不甘和尖锐的酸楚猛地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