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被推开,苏清澜在李福的带领下快步走入。
她一身赶路的便装,发髻微散,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焦虑,完全不见往日江南明珠的从容。
“沈都统,恭喜高升,声震京师。”苏清澜强打精神,施了一礼。
沈峰摆手,目光锐利:“苏小姐不必客套,深夜造访,江南出事了?”
“是!”苏清澜深吸一口气,眼中忧色更深,“江南局面……很不好。‘定远加盟’的招牌刚立起,就被人盯上了。”
她语速飞快,清晰勾勒出江南困境:“先是联合打压!几家本地豪强抱团,派人到我苏家加盟或代理处大量购买净衣皂,再以远低于成本、甚至低于批发价的价格,在他们自己控制的商铺里抛售!”
“恶意降价倾销!不惜亏本,也要把我们挤出市场。”
“接着是断供!我们所需的几种江南特有油脂和花料,被他们联手掐断,几家原本谈好的供货商突然毁约,宁愿赔钱也不卖给我们。”
“还有谣言!”
苏清澜声音带着愤懑,“他们四处散播,说凝香皂用料不洁,用了会烂脸,还造谣我们苏家快倒了,加盟费是骗钱……现在弄得江南那边人心浮动,新开的几家加盟店生意惨淡。”
形势比沈峰预想的更严峻。
这分明是要将定远商行和苏家在江南的根基连根拔起。
“沈都统。”
苏清澜看着沈峰,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江南商路,是我苏清澜在家族立足的根本,也是定远商行南下之基。”
“若被他们压垮,你我合作……恐难以为继。我连夜赶回,就是想问问,可有破局之法?”
沈峰没有立刻回答,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眼神沉静如渊。
江南豪强联手,看似围剿香皂,实则是要扼杀苏氏商路与定远商行的南下根基。
断原料、压价格、散谣言。
三板斧虽凶狠,但他深知,这些豪强的联盟绝非铁板一块,而且他们真正的根基和命脉,十有八九深植于江南庞大的纺织产业之中。
布帛之利,远胜皂荚,这才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本。
片刻,他起身走到书架旁,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扁平木匣。
“破局,靠这个。”
沈峰将木匣推到苏清澜面前。
苏清澜疑惑地打开。
匣内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叠厚厚的、绘制着奇异结构的图纸。
线条清晰,标注着尺寸和说明。是一种前所未见的纺纱器械结构!
“这是……?”苏清澜虽精通商事,对器械却不算太懂。
“改良的纺纱机图纸。”
沈峰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效率,远超现在江南所有纺机三倍以上。结构不算太复杂,核心部件我已标注清楚,找可靠工匠,一月内必能造出样机。”
苏清澜的呼吸瞬间屏住!
效率三倍?
这简直是颠覆性的利器!
若握有此物……
她脑中电光火石。
江南豪强的根基多在纺织!
此物一出,足以让任何一家纺户脱胎换骨,甚至横扫市场!
沈峰看穿了她的思绪,点明核心道:“江南豪强抱团,根子在他们垄断的布帛生意里。打压‘定远皂’,不过是顺手掐灭你苏氏南下的火苗。断你油料花材的,多是依附他们或被裹胁的商户。”
他目光如炬,语如金石:“破局的关键,就在于此!”他将木匣轻轻一推。
“这张图纸,便是你的‘震慑’和‘筹码’!”
“去找那些被他们排挤、压榨,又有实力讲信誉的中小商户!特别是那些既供应油脂花料,本身又涉足纺织原料或纺纱生意的。他们的命脉和野心,就在这布帛之上!”
“告诉他们,只要他们顶住压力,稳定供应我定远皂所需原料,签下独家契约……”沈峰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这纺机,便是他们挣脱枷锁、颠覆格局的钥匙!效率三倍在手,何须再看他人脸色?”
苏清澜眼睛骤然亮起!如同拨云见日!
攻其必救!
沈峰寥寥数语,如同利剑直指要害!
用足以动摇豪强根基的“核武”作为筹码,去撬动那些被裹胁、敢怒不敢言的供应链关键节点!
那些既做油脂花料又涉足纺织的中小商户,面对这样一个能彻底改变家族命运、翻身做主的机遇,岂能不动心?
只要有一两家动摇,豪强的铁桶阵便会裂开缝隙!
恐慌与猜忌一旦蔓延,他们后院起火,哪还有余力来围剿小小的香皂?
她看向沈峰的眼神充满了惊叹和一丝难言的情愫。
这个男人,总能于绝境中劈出坦途。
“有这图纸在手,我有信心撕开他们的包围!”苏清澜的声音斩钉截铁,之前的焦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战意。
“还不够。”
沈峰摇头,补充道:“配合图纸,立刻放出风声:苏氏得京中贵人相助,将推‘定远棉纺’新布,新机效率惊人,布匹价廉质优!让那几家豪强听到,更要让那些犹豫的商户听到——跟着我们,才有未来!”
他眼中寒光一闪:“同时,让张富贵他们配合,在江南散布那几家豪强在布匹上囤积居奇、以次充好的劣迹旧闻!”
“一手利诱,一手揭短!恐慌和背叛的种子一旦种下,不攻自破!”
苏清澜重重点头,瞬间领悟了这“双管齐下”的精髓。
舆论造势动摇人心基础,揭短旧闻摧毁信誉根基,配合纺机利器的诱惑,足以让豪强后院起火,自顾不暇!
她将图纸小心翼翼收起,如同捧着无价珍宝,肃然道:“清澜明白!以纺机之利,破香皂之困;以技术换资源,分豪强之势!定不负所托!”
她眼中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昂扬斗志。
送走苏清澜,沈峰踱步到窗边。
城南流民区方向,一片灰暗破败的景象浮现在眼前。
他想起老汉一家,又想起那些被救出的女子,还有更多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身影。
“李福,小翠。”沈峰转身唤道。
老管家和丫鬟立刻应声。“少爷。”
“动用商行资金,联合苏氏渠道,在城南筹建‘定远纺织局’。”
沈峰语速坚定,“主要招募女性:金雀阁那些愿意从良的女子,流民区的妇孺,只要是愿意凭双手挣口饭吃的,都收!提供食宿,工钱日结,管饱。”
“是!”小翠眼睛一亮,这能救很多人!
“另外,”沈峰看向窗外流民区聚集的男丁身影,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纺织局需要大量搬运工、仓管、车夫。放出话去,流民区有力气的男丁,一样可以报名!工钱同样日结,管饱饭!”
李福和小翠都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由衷的敬佩。少爷这是要把整个城南流民区的活路都安排上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进流民区。
当“定远纺织局”的招工牌子在城南空地竖起时,人群瞬间沸腾了!
妇人们眼中燃起希望,拉着孩子的手都在颤抖。
男人们更是激动得眼眶发红,争先恐后地往前挤。
曾经被刺青老六欺辱的老汉,带着女儿挤在最前面,声音哽咽:“沈大人真是活菩萨啊!俺们…俺们给您磕头了!”
几十名汉子齐刷刷跪倒一片,重重磕头。
开工那日,场面更是火爆。
简易搭建的工棚里,新招募的女工在女管事指导下,开始熟悉整理棉线。
工棚外,王老汉领着一队汉子,喊着号子将一袋袋原料扛进仓库。
小石头和几个孩子在泥地里追逐打闹,小脸上第一次没了愁苦。
沈峰站在高处看着,人流如织,热火朝天。
一种沉甸甸的满足感压下了胸口的隐痛。
这就是根基,民心所向的根基。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然来到沈峰身边,是乐阳公主李婉晴的贴身侍女。
“沈校尉,”侍女声音恭敬,“公主殿下感念您救出所有被拐女子,此乃谢礼。”
她奉上一个锦盒,里面是几支品相极佳的百年老参。
沈峰微微颔首:“公主殿下客气了。此乃分内之事。”
侍女低声道:“殿下当夜现身金雀阁,并非巧合。实是为追查公主乳娘女儿的下落。幸得校尉雷霆出手,公主乳娘的女儿也获救脱险。殿下嘱我,务必代她道谢。”
原来如此。
沈峰心中恍然,那夜公主的出现终于有了合理解释。
“举手之劳,请转告殿下不必挂心。”
侍女告退。
沈峰望着城南喧闹的景象,目光掠过小石头他们玩闹的身影,心头一动。
他转头对李福和小翠道:“光有活计还不够。”
“这些小家伙们不能总在泥地里打滚。等局面稳定一些,想办法,给这些孩子,也给愿学的职工,弄个能读书识字的地方。”
小翠用力点头,眼中闪着光:“少爷,您放心!这事我记下了!”
沈峰“嗯”了一声,视线投向南方。
苏清澜带着他给的“利器”已经踏上归途。
江南的战场,烽烟将起。
而他在这里种下的种子,才刚刚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