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大捷让长安城和恪记沸腾了!
恪记几家大酒楼敞着大门,挂出“贺阴山大捷,流水席三日”的大牌子,香气飘出几条街远。
长孙雨像只关不住的小雀儿,在恪记总部直跳脚,拽着李恪袖子就往外拉:“恪哥哥!快走快走!
外面可热闹了!去看舞狮!听说还有会喷火的胡人!
去晚了就挤不进去了!”
李恪被她晃得胳膊直晃,脸上笑着,眼神深处却像平静的湖水,映着外面的喧嚣,不起波澜。
“雨丫头,你自己去玩吧,我这儿还有点事。”
他轻轻抽回袖子,拍拍她脑袋,“让护卫跟着,别往人堆太挤的地方钻。”
“哎呀!能有什么事比看热闹还重要!”
长孙雨撅着嘴,看李恪态度坚决,只好跺脚,“那…那你忙完了一定要来寻我!”
说完,提着裙摆风一样跑了出去。
李恪脸上的笑容淡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涌动的人潮。
这泼天的喜庆,是北疆将士的血换来的,也有他恪记掏空家底的一份力。
可狂欢底下,还藏着没拔干净的毒刺。
很快,恪记总部迎来一波波“道贺”的客人。
有头有脸的人物,世家代表,或与各方勾连的官员。
个个满脸堆笑,拱手说着“恭喜蜀王殿下,后勤居功至伟”、“恪记忠君体国,商贾楷模”之类的漂亮话。
“殿下真乃少年英才!格物之道竟能造出那等破敌利器!
不知那‘贞观雷’……”
一位姓崔的世家代表,捋着胡子,话里话外透着试探。
李恪笑容得体,端着茶杯:“崔公谬赞。不过小玩意儿,侥幸起了点作用,全靠将士用命。
此物凶险,父皇严令战后由朝廷统一监管,恪不敢擅专。”
另一位姓卢的官员把话题引向猛火油:“听闻云州石漆经恪记提炼,威力倍增?
此物用途广,殿下可有扩大开采、各方合作之意?为国库添些进项……”
“卢大人忧国忧民,恪佩服。”
李恪放下茶杯,语气诚恳,“石漆开采提炼不易,耗费巨大,目前仅勉强供应军需。
日后如何,自有朝廷和工部统筹,恪一介藩王,岂敢僭越?”
来人都是人精,见李恪年纪虽轻,说话滴水不漏,滑不溜手,半点实底不露,试探几番,也只能打着哈哈留下贺礼,悻悻而去。
最后登门的是长孙无忌。
这位国舅爷脸上也挂着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僵硬,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他带来的贺礼最贵重,是一对品相极好的和田玉如意。
“蜀王殿下此番立下大功,老夫特来道贺。”
长孙无忌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阴山大捷,解我大唐北疆百年之患,殿下后勤保障,功不可没。”
“赵国公过誉,恪只是尽本分。”
李恪起身还礼,态度恭敬,眼神平静无波地迎上长孙无忌的目光,“此乃前线将士浴血之功,更是父皇运筹帷幄、李帅指挥若定之果。
恪岂敢贪天之功?”
长孙无忌被这平静目光看得心头一突,仿佛所有心思都被看穿。
他干笑两声,寒暄几句场面话,便匆匆告辞,背影透出几分仓促。
次日,太极宫内大摆庆功宴。
两仪殿灯火辉煌,丝竹悠扬。
李世民高踞御座,满面红光。
他当众宣读嘉奖李靖及前线有功将士的诏书,赏赐如流水。
殿内群臣齐声恭贺,气氛热烈。
念到保障后勤有功人员时,李恪的名字赫然在列。
“蜀王李恪,督运粮秣军械,研制利器,保障有力,功不可没!
赐金千两,帛五百匹,良田五百顷,复其亲王俸禄!”
内侍监王德尖细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群臣目光瞬间聚焦李恪。
恢复亲王俸禄!虽未复爵,已是极大认可。
不少人眼神热切起来。
李恪离席出列,躬身行礼:“儿臣叩谢父皇隆恩!
此乃儿臣份内之事,不敢言功。北疆大捷,全赖父皇天威,将士用命!”
姿态放得极低,不卑不亢。
宴会气氛达高潮。
酒过三巡,李世民目光扫过,落在李恪身上,淡淡道:“恪儿,随朕来。”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喧嚣大殿,步入侧殿安静书房。
房门关上,隔绝热闹。
书房烛火摇曳,气氛沉凝。
李世民坐在书案后,手指敲击紫檀桌面,笃笃轻响。
锐利目光紧锁李恪:“阴山峡谷之中,那惊天动地、令突厥十万大军崩解的‘雷’…便是你所献?”
来了!
李恪心中了然。抬头坦然迎上目光:“回父皇,正是儿臣所献‘贞观雷’。
此乃格物致用之理。以硝石、硫磺、木炭按特定比例混合密封,遇火急速燃烧,膨胀爆炸。
其力虽猛,亦是天地寻常之物聚合所致。”
“格物致用…”
李世民咀嚼着四字,眼神复杂。他看着眼前面容尚稚嫩,眼神却沉静如渊的儿子,沉默良久。
那峡谷景象,百骑司密报描绘如地狱,这“格物”之力,太过骇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威严:“此物…威力酷烈。
战后,其配方及所有参与研制匠人,尽数移交,由朝廷统一监管封存。
民间…不得私藏、私制!违令者,以谋逆论处!”
“儿臣遵旨。”
李恪毫不犹豫应下。交出配方换更大空间和安全,这笔买卖不亏。
“嗯,去吧。”
李世民挥手,似有些疲惫。
李恪躬身告退。
走到门口,脚步微顿,转向侍立廊下的王德。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火漆密封严实的厚厚奏折,双手奉上,声音压得极低:“王公公,此物…烦请即刻呈送父皇御览。
就说…是恪的一点‘家务事’,请父皇…圣心独断。”
王德看着那封火漆完好、沉甸甸的奏折,又看看李恪平静无波却透着压力的眼神,心头猛跳。
他立刻想起这位蜀王殿下的“孝敬”和那可怕的“贞观雷”…双手恭敬接过,低声道:“殿下放心,老奴这就去。”
两仪殿侧殿书房。
李世民独坐,把玩白玉酒杯。
外面欢庆声隐隐传来,他脸上没了红光,笼上一层阴霾。
李恪最后那平静眼神,让他隐隐不安。
笃笃。
极轻敲门声。
“进来。”
王德佝偻着腰,悄无声息滑入,双手高举那密封奏折:“陛下,蜀王殿下…让老奴呈上的。”
李世民皱眉,放下酒杯:“呈上。”
王德小心翼翼将奏折放御案上,迅速退到阴影里,屏息凝神。
李世民拿起奏折,沉甸甸。
撕开火漆封印,展开。
目光落定。
烛火跳跃,映着李世民的脸。
脸色从疑惑,到惊愕,再到铁青!
捏着奏折的手指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奏折上,字字清晰,铁证如山!
太子李承乾策划刺杀的时间、地点、参与死士名单、首领“黑鹞子”的详细口供画押…
甚至,还有作为证物的东宫令牌拓印和那封密令残片!
残片上,东宫承恩殿特用火漆印清晰可见!
“逆子——!!”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猛兽般的低吼从李世民喉咙迸发!
他猛地站起,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跳!
盛怒之下,手臂一挥,将御案上那方他最珍爱的端砚狠狠扫落在地!
“啪嚓——!”
端砚砸在金砖地,四分五裂!墨汁飞溅!
“畜生!!”
李世民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一股邪火直冲顶门!
兄弟阋墙!刺杀功臣!还是刚为国立下大功的亲弟弟!
这已不是愚蠢,是丧心病狂!是自毁长城!
废了他!立刻废了他!
这念头毒蛇般啃噬理智。
然而,暴怒顶点,一丝冰冷理智如冰水浇下。
现在是什么时候?阴山大捷,举国欢腾!
颉利可汗在逃,北疆未靖!
若此刻爆出太子刺杀蜀王这等丑闻…皇室颜面荡然无存!国本动摇!
虎视眈眈的世家,被打趴的突厥残部,会如何?
废太子…绝非易事!牵一发动全身!
李世民死死咬牙,牙龈渗血。
闭眼深吸几口气,强逼冷静。
再睁眼,赤红怒意被压下,只剩深不见底的冰寒和疲惫。
他看向阴影中缩成一团的王德,声音嘶哑,带着帝王威严:
“传旨。”
“太子李承乾,偶感风寒,龙体欠安,需静心调养。
即日起,无朕旨意,不得踏出东宫半步!
一应请安问奏、往来政务,皆由中书门下省代行!”
“另,今日之事,包括此旨意因由…”
李世民目光如冰锥刺向王德,“若有半句泄露于外…无论涉及何人,诛九族!”
“老奴…遵旨!老奴明白!”
王德扑通跪倒,额头死死抵着冰冷地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后背瞬间湿透。
宫门外,夜深。
长安城的狂欢未歇,远处灯火喧嚣如同隔着一层水幕。
李恪安静站在宫门阴影里,仿佛与热闹隔绝。
王德佝偻身影幽灵般靠近,用气声将那份“太子静养”的旨意内容,一字不漏转述。
李恪听完,脸上无意外无欣喜,连一丝波澜也无。
微微颔首:“有劳王公公了。”
看着王德消失的背影,李恪才缓缓抬头,望向远处依旧灯火辉煌、沉浸在喜悦中的长安。
朱雀大街的欢呼声浪,此刻听在耳中,竟带一丝讽刺。
嘴角,缓缓勾起冰冷弧度。
‘软禁?’
他在心中无声冷笑。
‘这才哪到哪呢。我的好大哥。’
夜风吹拂额前碎发,那双深邃眼眸里,寒光凛冽。
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坐骑,利落翻身上马。
一直如影子侍立的秦川,立刻牵马跟上。
“殿下?”
“走。”
李恪一抖缰绳,骏马轻嘶。
“去城外大营!”
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红梅姐和恪卫的兄弟们…快回来了!”
马蹄踏在青石板,发出清脆声响,奔向远离喧嚣的方向。
“我们得…好好迎接我们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