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句话叫人怕出名猪怕壮了。”
307厂里。
副厂长赵刚很为难。
因为李小川上了《时代》封面的“荣光”,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远远超出了307厂的围墙。
贺电、表彰、邀请函雪片般飞来。
其中分量最重的,莫过于来自金陵市府大楼的请柬——金陵市秘书长王永年,亲自设宴。
——为“家乡的骄傲”庆功。
消息传到307厂,不少干部都忍不住搓着手,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红光。
“厂长,这可是王秘书长!管着整个金陵大机关的大管家!他亲自做东,规格太高了!”
“您看,是不是……”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这面子,驳不得。
不过,此时李小川正伏案研究一份关于新型火控系统微型伺服电机的测试报告。
闻言头也没抬。
手中的红铅笔在一个异常数据上重重画了个圈,声音平静无波。
“赵副厂长,替我谢谢王秘书长的美意。”
“你就说厂里新项目到了关键阶段,我实在脱不开身,心意我领了。”
赵刚脸上的红光瞬间褪去。
他看了看桌上堆积如山的图纸和报告,又看了看李小川那专注得近乎冷酷的侧脸,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是,厂长。”
他转身出去时,脚步都有些发沉。
赵刚知道李小川性子冷,不喜交际。
但可这是王秘书长啊!
得罪了这位实权人物,以后厂里要协调地方上的资源、解决职工家属安置、甚至子弟学校扩建……
哪一样不得看人家脸色?
他不敢深想,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王永年的办公室,位于市府大楼视野最好的顶层。
红木大班台光可鉴人,墙上挂着笔力遒劲的书法“宁静致远”。
此刻,这份宁静被彻底打破。
秘书小心翼翼地汇报了307厂婉拒的回话后,大气都不敢出。
王永年靠在高背真皮座椅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桌面,发出单调的“哒、哒”声。
他五十岁上下,保养得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原本是惯常的温和内敛,此刻却沉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嘴角那抹习惯性的,用来显示亲民的微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脱不开身?”
他轻轻重复了一遍。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碴子般的冷意。
“好一个307厂的厂长,好大的架子啊。”
一旁秘书低着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是……那边陈副厂长是这么回复的。”
“说李厂长确实在攻关关键项目……”
“呵,”王永年嗤笑一声,打断了秘书的解释,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项目?哪个项目能比市府的面子重要?比领导关怀的心意重要?他李小川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不识抬举!”
“给脸不要脸!”
秘书吓得一哆嗦,头垂得更低了。
房间里只剩下王永年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他端起桌上的紫砂杯,狠狠灌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试图压下心头的邪火。
多少年了,还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驳他的面子!
尤其是一个他主动示好、准备拉拢的“新贵”。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拒绝,是赤裸裸的打脸!是把他堂堂秘书长的尊严踩在了脚下!
“不识抬举”
这四个字,像毒蛇一样,迅速在某些圈子里蔓延开来。
王永年的愤怒,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头,激起的波纹层层扩散。
在某个专供体制内人士消遣的、环境清幽隐秘的高档茶室里,烟雾缭绕。
几个穿着考究、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围坐一桌。
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了最近风头无两又“桀骜不驯”的李小川身上。
“听说了吗?王秘书长亲自摆的庆功宴,那位李厂长,连面都没露。”
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面容儒雅的男人慢悠悠地呷了口茶,语气带着玩味。
“何止没露面,连句像样的场面话都没有!”
旁边一个身材微胖、声音洪亮的男人接口道,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一句‘脱不开身’就把王秘书长打发了!啧啧,这谱摆的,比部级领导还大!”
“年轻人嘛,有点成绩就飘了,可以理解。”
另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眼神却透着精明的瘦高个男人缓缓开口,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不过嘛……咱们龙国这体制内的江湖,终究不是光靠技术硬就能玩得转的。”
“讲究的是个‘和光同尘’,是个人情练达。”
“他这么搞,是把自己往孤家寡人的绝路上逼啊。”
“孤家寡人?”洪亮男嗤笑一声,“我看他是自绝于人民!连王秘书长都敢得罪,以后还想在金陵地界上混?”
“他那个307厂,用水用电用地,职工家属看病孩子上学,哪一样不得看地方上的脸色?真当自己是独立王国了?”
“就是!”
儒雅男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冷意:
“不识时务!不懂规矩!”
“这种人,技术再好,也是颗定时炸弹。”
“指不定哪天就炸了,还连累一片。”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听说……不止是王秘书长,之前部里张司长下来调研,想跟他私下聊聊,结果也被他以‘车间有事’为由,晾了半个多小时!”
“张司长走的时候,那脸黑的……”
茶室里响起一片心照不宣的低笑声和摇头叹息。
“风言风语”并非只存在于男人之间。
在某个由几位夫人太太组成的、看似是插花品茗、实则信息交换枢纽的沙龙里,李小川同样成了话题中心。
“哎,你们听说了没?那个上了美丽卡国杂志的李厂长,可真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一位穿着精致旗袍,保养得宜的夫人放下手中的骨瓷茶杯,语气带着夸张的惊讶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满。
“我家老张的亲戚,就是科技局那个,上次想给他介绍个对象,是我一个远房侄女。”
“正经大学毕业,在银行工作,模样性格都没得挑!”
“结果呢?人家李厂长连见一面都不肯!就说‘工作忙,没时间考虑个人问题’!”
“你们说说,这叫什么话?”
“这算什么呀!”
另一位珠光宝气的太太立刻接话,撇了撇嘴:
“我家老刘他们单位搞联谊,特意请了他,想着给他创造点机会。”
“结果倒好,人家去了,就坐在角落里,一杯酒不喝,一支舞不跳,跟谁都不说话,活像个木头桩子杵在那儿!”
“最后没待够半小时就走了!”
“弄得我们家老刘回来直叹气,说这人太不给人面子了,以后这种活动可不敢再叫他了。”
“不解风情!不知好歹!”几位太太异口同声地下了定论。
“我看啊,就是读书读傻了!”旗袍夫人下了最终判决,“光会搞他那点机器,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这种男人,就算再有本事,哪个女人敢嫁?一点情趣都没有,跟块冰似的!”
“就是!没劲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