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裹挟着燥热。
行宫避暑,也到了尾声。
当初浩浩荡荡的去了行宫,回来时却少了亦是如此。
那些丢在行宫的性命,眨眼已有新人填补了空缺。
回到京都后,又是十数日。
期间政务繁忙,就连苏言辞也直接住在了皇宫中,皇帝鲜少去后宫。
去了也是去太后宫中坐坐,偶尔看看皇后。
婉棠能分的一夜恩宠,已是羡煞旁人。
北漠大军凯旋而归,京都城门大开,百姓夹道欢呼。
许承渊一身玄铁铠甲,骑在战马上,眉目冷峻,身后旌旗猎猎。
铁蹄踏过青石长街,震得宫墙都似在轻颤。
皇帝楚云峥在太和殿设宴犒赏三军,金樽玉盏,珍馐满席。
许承渊入殿时,众臣起身相迎,楚云峥亦含笑抬手:“许将军征战辛苦,赐座。”
许承渊抱拳谢恩,目光却扫过殿内。
见许洛妍端坐在皇帝身侧,虽已贬为答应,却依旧穿着贵妃规制的云锦华服,金钗珠翠,丝毫不减昔日荣光。
许承渊紧绷的眉眼,这才稍微舒展了些。
宴席间,小太监恭敬地为许承渊布菜斟酒,可他却皱了皱眉,将酒杯重重一放。
“臣在家中时,一向是婉棠伺候用膳。”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后来她入宫,臣每次见洛妍,也是她亲手奉茶布菜。”
殿内霎时一静。
许洛妍掩唇轻笑,眼波流转:“父亲,如今婉棠已是皇上的宠妃,哪还能做这些事?”
许承渊冷冷扫她一眼:“宠妃又如何?难道连给老夫斟杯酒的规矩都忘了?”
殿内落针可闻,此话说的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
楚云峥指节轻叩桌案,面上仍带着淡笑,眼底却已冷了几分:“许将军既如此说,朕便宣婉嫔过来,一同用膳。”
婉棠踏入殿内时,便察觉到气氛凝滞。
她垂眸行礼,还未起身,便听许承渊沉声道:“过来,倒酒。”
婉棠抬头看向皇上。
【别看了,许承渊如今满身功勋,皇上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训斥功臣的。】
【是啊,真这么做了,渣渣龙可就没办法面对三军和大臣们。】
【谁让棠棠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没有靠山,也没有子嗣,只有那虚无的宠爱。】
【心疼棠棠,大不了翻脸,就赌一赌渣渣龙是不是真的爱你!】
婉棠心中冷笑,她可不敢赌。
根本赌不起。
后宫从来就不是一个试错的地方,一旦错,死的何止是她?
翠微宫的人,该如何?
她弟弟,又该如何?
她指尖微颤,却依旧缓步上前,执起玉壶为他斟满。
酒液倾泻,映出她低垂的眉眼,平静如死水。
“夹菜。”许承渊又命令。
她执银箸,为他布了一块炙鹿肉。
许承渊尝了一口,忽然皱眉:“咸了。”
婉棠不语,又换了一道清蒸鲈鱼,小心剔去鱼刺,奉至他面前。
许承渊却看也不看,冷声道:“凉了。”
殿内众人屏息,连许洛妍都噤了声,只偷偷瞥向皇帝。
楚云峥指腹摩挲着酒杯,眸色深沉,却未开口。
一顿饭下来,婉棠被使唤得如同婢女,斟酒、布菜、换碟、递帕……
许承渊甚至让她跪在一旁,替他捧着漱口的茶盏。
她始终低眉顺目,不曾流露半分不满,可指尖却因用力而泛白,袖中的手早已掐出深深的血痕。
宴席将散时,许承渊终于起身,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还算懂事。”
待他离去,殿内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许洛妍眉眼之间尽是得意,这段时间里所有的气,总算是出了。
“爹爹,我送您。”许洛妍撒着娇,在楚云峥应允后,送许承渊离开。
楚云峥走到婉棠身前,伸手扶她,她却依旧跪着,轻声道:“臣妾失仪,请皇上责罚。”
他指尖一顿,终是收回手,只淡淡道:“起来吧。”
目光沉沉看向婉棠:“棠棠,今日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
“是,臣妾告退。”
【呸,真恶心,还在商量着怎么对付婉棠。】
【却知道婉棠每一次的委曲求全,都是他们许家的催命符。】
宴会散去。
夏末的御花园里,秋海棠开得正盛。
婉棠独自站在池畔,指尖轻抚过花瓣,神色淡淡。
后宫中,最快的不是风,而是消息。
不到半个时辰,婉嫔受辱的消息,已传遍后宫。
到底还是许洛妍厉害,复位贵妃,是迟早的事情。
宠爱在强大的家世面前,真的什么都算不上。
不远处,几个嫔妃聚在亭中,笑声娇媚,却字字带刺。
“听说婉嫔娘娘伺候人的手艺极好,连许将军都赞不绝口呢。”李贵人掩唇轻笑,眼底尽是讥诮。
“可不是?”王选侍斜睨着婉棠的背影,声音故意扬高,“到底是做过丫鬟的,手法就是熟练。”
许洛妍倚在栏杆旁,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指甲,闻言轻笑:“婉妹妹别介意,她们不过是羡慕你,得皇上‘青睐’。”
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暗指婉棠以色侍人。
【棠棠稳住,渣渣龙来了。】
【算他有良心,还知道来找我家棠棠。】
婉棠指尖一顿,却未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了。
毕竟皇上已经很烦了,她又何必自找麻烦?
“朕倒不知,后宫何时成了市井之地?”
一道冷冽的嗓音骤然响起,众人骇然回头,却见楚云峥不知何时已站在亭外,眸色阴沉如墨。
李贵人脸色煞白,慌忙跪下:“皇上恕罪!臣妾、臣妾只是……”
“只是什么?”楚云峥缓步走近,龙靴踏在青石上,每一步都似踩在众人心上,“只是觉得朕的妃嫔,该被你们随意折辱?”
许洛妍强撑着笑意,柔声道:“皇上,姐妹们不过是玩笑……”
“玩笑?”楚云峥冷笑,目光扫过众人,“那朕也开个玩笑。”
他抬手,指尖轻轻一划。
“割了她们的舌头。”
侍卫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李贵人瘫软在地,哭喊着求饶,王选侍直接昏死过去。
许洛妍僵在原地,却不敢出声。
婉棠终于转身,静静看着这一幕,眼底无波无澜。
看来许承渊做的事情,已经让楚云峥心中怨怼的很。
这几个人,不过是那口怨气的替罪羊。
楚云峥走到她面前,指尖抬起她的下巴,声音低沉:“为何不反驳?”
她垂眸,长睫轻颤:“臣妾身份卑微,不值得皇上动怒。”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拽着她大步离开。
身后,惨叫声戛然而止。
当夜,翠微宫的烛火亮至天明。
楚云峥将她放在软榻上,自己则坐在她身侧,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许承渊功高,朕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他声音微冷,却又透着一丝无奈,“但朕的棠棠,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婉棠抬眸看他,眼底似有泪光闪动,却又很快隐去:“臣妾明白,朝政为重。”
楚云峥低叹一声,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递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她依言掀开盒盖,里面竟是一支金丝嵌玉的步摇,玉质温润,雕成海棠花的模样,花蕊处缀着细碎的宝石,烛光下熠熠生辉。
她怔住,惶恐的说:“这东西,好贵重。”
“西域进贡的暖玉,朕让人连夜赶制的。”
楚云峥声音柔和:“可惜暖玉不大,除了这步摇外,还有一只镯子,朕已经命人给太后送去。”
婉棠忙摇头,怯弱的说:“这等步摇,也只有贵妃已上的妃嫔才能佩戴。”
“臣妾不敢触碰规矩。”
“朕就是规矩。”他指尖轻抚过她的发,将步摇簪入她鬓间,“朕的棠棠,配得上最好的。”
【这是渣龙在补偿棠棠吗?内心逐渐平衡了。】
【不得不说,这一幕还是很爱的。】
【哎,皇上也是无奈啊!到处都是限制。】
【在皇上的心里,婉棠是早就配得上贵妃的位置了啊!】
【是啊,可惜婉棠没有生下皇子,又是孤女,出生还不高,要不然,真的能做贵妃。】
【想什么,就算婉棠生了皇子又如何?没有好的家世背景,就连将孩子抚养在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家世背景吗?
婉棠内心闪过许多念头。
她不是孤女。
她有弟弟。
也有父亲!
只是这些,都是不能说的秘密。
婉棠眼眶微热,却仍强撑着笑意:“皇上这般厚爱,臣妾怕是要被人妒恨了。”
楚云峥低笑,忽然俯身,薄唇贴在她耳畔,嗓音低沉而危险:“朕倒要看看,谁敢?”
夜风轻拂,烛火摇曳。
楚云峥将她搂入怀中,指尖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低声道:“明日朕让内务府再送些新料子来,你喜欢什么颜色?”
婉棠靠在他肩上,轻声道:“臣妾喜欢海棠红。”
他低笑:“好,那就全按你的喜好来。”
她闭了闭眼,唇角微扬,可心底却一片冷寂。
她知道,帝王的宠爱是蜜糖,亦是毒药。
今日的补偿,不过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让她继续做一枚听话的棋子。
可那又如何?
她早已学会,在甜言蜜语中藏好自己的刀。
晨昏定省。
当凤印回到皇后手中的那一天,这就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瞧着婉棠受宠,翠微宫上下都活络了起来。
“主子,听说皇后今日抱恙,我们要穿素净些吗?”李萍儿在旁小声说。
毕竟近日来,婉棠风头太盛,也要暂避锋芒。
婉棠的手,从首饰盒划过,最后停在了步摇上:“昨儿个皇上赏赐的东西,自然是要戴着的。”
“这份恩典,可不能辜负了。”
李萍儿脸色一变:“可是……”
“萍儿。”婉棠的声音,柔弱中透着一丝坚定:“我可以不争不抢,有用吗?”
“与其让她们踩在脚下,不如堂堂正正的立在那,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婉棠的笑容,越发的温柔。
瞧着铜镜中的脸,也想到自己的弟弟:“我站在前面挡下所有刀剑都没关系的。”
“只要我的爱的人,能好好地。”
说完,婉棠轻轻地拍了拍李萍儿的手背上:“萍儿,你呢?”
“入宫,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