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马车那一刻,沈徽妍轻轻呼出一口气。
内心却不似自己所想象的那样轻松。
明明远离了谢谌,不仅不用日夜防着他、不用和他同床共枕、还能放心大胆地去做她想做的事情,怎么心里就是有股怪异的感觉。
她掀开车帘子,望着马车外面热闹的街景,暗道谢谌这厮还真是可怕,前世今生,都给她造成了太过严重的影响,才会让她时时刻刻心里都不敢放松半分。
马车缓缓拐弯之际,她才叹息着放下车帘子。
另一个方向的街上,谢谌的马车恰好拐了过来。
他不过就回吏部办点事情而已,人还没到吏部,就听夜凡说沈徽妍想家了。
并且在没有提前告知他的情况下,收拾行囊准备要回去了。
他暗暗猜测着,是不是自己今日的情绪太过激进,让她有了心理负担?
所以她才会说想家了......
他的脑海中,是沈徽妍红着眼眶委委屈屈回到望月轩,指挥了红缨几人收拾行囊,随后默默上了马车离开王府的画面......
谢谌无声叹了口气。
他怎么忘记,这姑娘其实娇气得很,向来爱哭的。
他今日,实在不该在一时气急下冒进,叫她误会了他的本意,甚至于不惜接受休书。
等他下了马车,宋熹早已等在了前院。
“人呢?”
宋熹一拍大腿:“走了啊!你回来路上没碰见吗?”
谢谌登时黑了脸。
见他没有再反应,宋熹急言道:“你还不快去追啊!”
“我为何要追?”
“不是你给人家欺负到待不下去了才回娘家的吗?”
宋熹提醒道:“我知道,你不在意她。可是你别忘记了,长公主殿下现在对她可宝贝得紧。”
他故意压低声音道:“她从你这里受了委屈,万一去告诉长公主,再去告诉陛下......”
谢谌握紧袖中的拳头,面上不显半分情绪,“不至于。”
她虽然娇气,还不至于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捅得众人皆知。
“哦对了,”宋熹见他不为所动,原本正打算回去的。
转头想起一件事情,“我刚刚收到消息,花姑娘已经从江南离开,往京城来了。”
“这千里迢迢的,她一定是来找你的吧?”
谢谌回眸,看到的就是宋熹那张充满了戏谑的面孔。
心情越发不好了。
“舌头不要了,可以割下来喂狗。”
宋熹立刻抬手用自己的羽毛扇子挡住嘴巴,随后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望着空荡荡的花厅,谢谌可以想象到,少了沈徽妍和她那几个侍女的望月轩,该是何等的寂寥。
今夜睡觉,中间也没了需要他移开的枕头了......
他越想越烦躁,转身就准备离开。
却在临出门之际忽然想起一件事:“花玲珑进京一事,先不要让母亲知道。”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暂时不要让小九知道。”
宋熹放下扇子:“小九?”
谢谌回眸刀了他一眼,他立刻将扇子重新挡在嘴巴前。
直至谢谌离开,宋熹才放下扇子,得到了嘴巴的归属权。
“他口中的‘小九’,该不会是小王妃吧?”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宋熹不理解:“那花玲珑怎么办?”
这千山万水地赶回来,结果发现自己的心上人已经成婚了,这还不天都塌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拍自己的脑门,“谢谌这厮还真是警觉啊!”
他方才说,花玲珑进京一事不仅要瞒着长公主还要瞒着沈徽妍,不就是为了花玲珑着想的吗?
这样不仅不用得罪家里的,还能把外面的偷偷养着。
“嘶!”
宋熹摇着扇子又晃着脑袋离开花厅,口中喃喃道:“看着正正经经的一个人,没想到这么不厚道......”
不过骂归骂,该办的事情还得办好。
于是宋熹回去后就让手下的人去沿途接应花玲珑,务必让她悄无声息地进京城,再悄无声息地给谢谌做外室......
“兄弟做到这个份儿上,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么贴心的了!”
谢谌回王府后没有见到沈徽妍,赶着又回了吏部办事。
直到月上柳梢,才堪堪放了手底下那群怨声载道的官员回去。
他捏着鼻梁,坐上了毫无期待感的马车。
回了毫无人气的望月轩。
躺在了没有沈徽妍的床上。
他闭上眼睛,细细回想着自己和她相识以来的一些日常。
她柔弱,却愿意跟着他一起去赈灾现场施粥;愿意不顾后果地去祈雨。
她胆小,却敢生死不顾地为他挡剑;敢于和欺辱家人的张正奇拼命。
她势弱,却能想尽办法将顾西辞送到陛下面前去;能尽力帮着身边任何一个她可以援手之人。
她位低,却能豁出一切去继承家中祖父辈的遗旨,做着几乎和满朝文武为敌、还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
细数下来,谢谌发现眼前的沈徽妍同梦中的妖后形象离得原来越远了。
谢谌第一次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梦中所看到的一切,真的够真实吗?
甚至于,他还想再找个机会去见见了无大师,让他为自己解惑一二。
是了,他该再去一趟的......
梦中,谢谌看见中年的自己竟参加了妖后的葬礼。
这一刻,他慌了。
沈徽妍,死了?
该不会,是中年的他实在忍不下去才动手的?
“事情,都办妥了吗?”
中年宋熹站在他面前,面色严肃道:“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把内容誊抄后,一一送到陛下和百官的书案上了。”
“相信明日,满城都会相信,这两个老东西监守自盗,间接造成差点兵败的原因。”
见他闭上眼睛不说话,宋熹又道:“你不等陛下下旨降罪吗?”
“那太慢了。”
中年谢谌睁开眼睛,垂下眼眸挡住难以掩饰的痛楚。
“她性子急躁,叫她等了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待大理寺审核、刑部复核,再将结果送到陛下面前去,再由着陛下下旨,还需好几日光景。”
“她约莫,是会生气的。”
宋熹连扇子也不摇了:“值得吗?”
闻言,中年谢谌无声笑了。
“她高兴就好。”
谢谌捂住心口处,里面是几乎能和中年的字迹感同身受的密密麻麻的痛苦。
他是疯了吗?为了妖后竟然要杀朝臣吗?
紧接着,画面一转。
中年谢谌化身天罚殿殿主,将手中的写满字迹的纸张随手扬下。
随后,江之境和郑秋实的人头,就被他高悬在宫门口处。
谢谌心下惊骇,随手从空中捞过一张纸,刚想要看清楚里面的内容,却忽然惊醒过来。
他睁着眼睛,愣愣看着床顶。
开始怀疑,梦中的自己是不是为了妖后,捏造了所谓的罪证,只为帮助已死的妖后杀了江之境和郑秋实?
他竟,如此荒唐吗?
不,这不对劲!
谢谌突然起身,发现了自己遗落的一个细节。
梦中的沈徽妍是祸国妖后。
但现实中的沈徽妍却并不如此。
一个原本善良柔弱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变成嗜杀的妖后?
而他本是心志坚定的人,岂会因为贪慕妖后,而这般糊涂行事?
不仅杀了两个三朝元老,还杀了身为皇帝的元恪。
所以这中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想到这里,谢谌张口将夜影叫了进来。
“去打听一下,了无大师近来在不在和光寺。”
“是。”
夜影刚走,宋熹就进来了。
看到谢谌满脸不高兴,他原本就忐忑的心,此刻更加不上不下了。
“有事?”
谢谌抬起眼皮,眸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宋熹只能老实道:“今天一早,我从家中过来时发现,沈府的门口,可热闹了。”
谢谌没有耐心:“说人话。”
“小王妃回沈府后,赵家那公子昨日傍晚就去过一趟了,今早又去了一趟。”
“不仅如此,顾太医今早也去了,然后是七公主......”
宋熹越说越小声:“还有刑部侍郎韩现,不知怎么的,竟然也认识小王妃......”
谢谌豁然起身。
一向看重整洁的他,抓上外衣就往外走。
韩现此人,他是知道的。
早年间似乎受过沈老将军的恩惠,现在过去约莫是想为身为钦差的沈徽妍尽点心,算是报恩了。
顾西辞能有今日的光景,那都是沈徽妍的功劳。
这个时候过去,一定也是表忠心去了。
元嘉自是不必说了,自从对他不再打着主意后,就逮着沈徽妍不放手了。
她得了陛下的同意,想来以后都会是宁阳王府的常客。
这些,他都不担心。
能让他生出忌惮之心的,只有赵明翰。
这个故意在沈徽妍面前装无辜、装弱势、装忠心的男人。
他不相信,以沈徽妍的谨慎之心,会一点都没有看出赵明翰的表面都是装出来的。
可她若是明明知道,却还要点头,又是为什么?
将这样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放在眼皮子底下,她就不怕终有一日会被此饿狼所伤害吗?
还是说,她喜欢这种的?
想到这里,谢谌心下一跳。
好像在沈徽妍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所以,这种可能性,或许真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