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动作,锄头拄在地上,她看了看四周。
整个西沟坡,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钉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些眼神里,早没了开始的戏谑,只剩下满满的震惊、害怕,还有点说不出的……恐惧。
一个老农,嘴唇哆嗦着,手里的烟袋杆“啪嗒”掉在脚边。
他看看许知梨,看看那片光秃秃的坡地,又看看她手里那把沾满泥草的锄头,像见了鬼。
他喉咙里“嗬嗬”响,终于,一个带着颤音的词挤了出来:
“大……大力士女娃子啊!”
这声喊像炸了锅,人群“嗡”地骚动起来,看许知梨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一个女知青,甚至不是看一个能干的劳力,而是在看一个……冷冰冰的、力气大得不像人的怪物。
许知梨好像没听见那声“大力士”,也没看见那些害怕的眼神。
她只是把锄头上的泥草磕干净,拎起来。
然后,她拍了拍手上的土灰,喊来计分员,满十个工分,满意就转身,在无数道惊恐的目光里,脚步稳稳地离开了西沟坡。
大队长特意交代过,只要把该做的活儿都干完了,就可以走人。毕竟就算再多做些活,顶天了也就挣十个工分,实在没必要耗在那儿,倒不如早点离开呢。
太阳照在她背上,也化不开她身上那股让人心头发冷的劲儿。
那片被她一个人剃光头的荒地,像块刺眼的疤,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向阳大队,来了个狠角色。
知青院门口,晨光熹微,空气微凉。
许知梨几乎是冲回知青院的。
那远超常人的速度带起一阵疾风,刮得路边草叶簌簌作响。
她心中只有一件事——安安。
那个在冰冷末世中,唯一让她感受到血脉温热的小人儿。
她离开时,安安还在熟睡,此刻……他醒来看不到唯一的依靠,该是何等恐慌?
刚踏进院门,视线瞬间被墙角一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影攫住!
男宿舍冰冷的门槛旁,安安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孤零零地坐在冰凉的地上。
他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单薄的旧衣服裹不住清晨的寒气,小肩膀一抽一抽地耸动。
他正用脏兮兮的小手背,胡乱地抹着不断滚落的泪珠,嘴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像受伤小猫的悲鸣。
“姐姐……呜呜……你在哪……姐姐……不要丢掉安安……安安乖……安安会听话……呜呜呜……”
那声音里的无助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狠狠捅进许知梨的心脏。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许知梨全身。
那不是悲伤,而是比悲伤更狂暴的、混合着滔天怒火和彻骨心疼的毁灭欲,这是她的弟弟。
她在这冰冷异世、唯一血脉相连、拼死也要护住的命。
“安安!”
许知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几步就跨到安安面前,动作快得带起残影。
正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安安,猛地听到这他姐姐的声音,哭声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姐姐熟悉的身影,那双黯淡的大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姐——姐——!”一声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的尖叫。
安安像一颗小炮弹,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扑进许知梨怀里。
小小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箍住许知梨的脖子,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许知梨的衣襟,他哭得浑身都在剧烈颤抖,语无伦次。
“姐姐!呜呜呜……姐姐你去哪了!安安……安安醒来……黑黑的……没有姐姐……安安好怕,安安以为……呜呜……以为姐姐不要安安了!像……像以前一样……呜呜呜……安安是没人要的累赘……”
“没人要的累赘”这几个字,像最锋利的针,狠狠扎在许知梨最敏感的神经上,她眼底瞬间掠过一丝骇人的猩红,那个姓林的畜生,他怎么敢?
怎么敢如此对待她的安安,冰冷的杀意在她胸腔里疯狂翻涌,几乎要凝成实质。
但此刻,怀里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将她所有的暴戾硬生生压了下去。
许知梨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缓缓蹲下身,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掰开安安紧箍着她脖子的小手,捧起那张哭得通红、布满泪痕的小脸。
她伸出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拭去安安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然后,用指腹轻轻捏了捏他冰凉的小鼻子,声音是刻意放软的、带着哄诱的清甜。
“傻安安,”
她的声音像羽毛拂过心尖,“姐姐怎么会不要你?姐姐去上工了,赚工分,给安安买好吃的,把我们家安安养得白白胖胖的,像……像小猪崽一样壮实,好不好?”
安安抽噎着,大眼睛里还盛满泪水,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姐姐,带着浓重的不安。
“姐姐……是不是……是不是安安吃太多了?给姐姐添麻烦了?安安……安安可以少吃点的!真的!一天……一天只吃一顿饭也可以!姐姐……别丢掉安安好不好?安安会很乖很乖……”
他卑微地祈求着,那小心翼翼的语气,像一把钝刀在许知梨心上反复切割。
这是长期被忽视、被边缘化、甚至被灌输“多余”思想留下的深深烙印,这是虐待孩子精神。
许知梨的心,疼得几乎要窒息。
她猛地将安安重新紧紧搂进怀里,低下头,下巴抵着安安柔软的发顶,清晰地传入安安的耳朵。
“安安,你听着!”
“从今往后,姐姐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姐姐会保护你,用命保护你,谁也不能再让你受一点委屈!谁也不能再说你一句不好。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姐姐就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她稍稍松开怀抱,双手捧住安安的脸,让他能看清自己眼底的认真和决绝。
“林家那是个臭水沟地方,我们早就离开了,跟着姐姐,自由自在,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姐姐眼里只有安安,等姐姐盖好我们的新房子,那里面,就只有姐姐和安安,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安安不是没人要的小孩,你是姐姐的命,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