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懵懂,像个半大孩子看稀罕似的,好奇地瞅着这么多来接他的人。
他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又大又傻气,还带着点不好意思,抬起手冲着人群挥了挥,脆生生地喊:
“娘!我回来啦!”
这声音,这调子,王秀英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大棒子狠狠抡了一下,这哪是她离家时那个已经长成大小伙子、说话做事都透着稳重的儿子?
这分明是……分明是几年前那个还没完全开窍、整天就知道傻乐呵的十五岁少年谢云策!
“狗蛋!”
王秀英喉咙里像堵了块烧红的炭,声音又尖又哑,劈裂了一样。
她根本顾不上别的,猛地扑上去,两只手像铁钳子一样死死抓住儿子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她仰着头,浑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尘土里。
她死死盯着儿子那双让她心都碎了的、清澈又陌生的眼睛,嘴唇哆嗦得厉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你的头!你的头咋弄的,你看看娘!你看看清楚,我是娘啊,狗蛋,你还认得娘不,说话啊,你说话啊。”
谢云策被老娘这阵仗吓住了,笑容僵在脸上,眼睛里全是茫然和委屈:“娘?您……您弄疼我了,我当然认得您啊,您是我娘嘛,我这不好好的?头……头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没事儿!您哭啥啊?”他想挣开,又不敢太用力。
“好好的,碰了一下?”
王秀英听着儿子这轻飘飘、完全不像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话,看着他眼神里那份独属于十五岁谢狗蛋的没心没肺的懵懂,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轰”地一下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那纱布,那血,这眼神……这哪是“碰了一下”?
这分明是把她那个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汉子、在部队里闯出名堂的小儿子谢云策……给弄没了!回来的,只是个空长了个大人身子壳子、里头却塞着个半大孩子魂儿的……
“呃!”
王秀英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嗓子眼,眼前瞬间漆黑一片!喉咙里只挤出一声短促得像被掐断气儿的呜咽,抓着儿子的手猛地一松,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往后倒去。
“娘——!”
“秀英!”
周围顿时炸了锅,一片惊呼!
谢云策吓坏了,手忙脚乱地一把抱住老娘软下去的身子。
刚才那点委屈劲儿全没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害怕。
他抱着怀里轻飘飘、没一点生气的母亲,看着她紧闭的眼、惨白的脸,还有嘴角被他慌乱擦过留下的一点暗红,巨大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把他从头浇到脚。
他带着哭腔,声音抖得厉害:
“娘!您醒醒,您别吓我,娘!叔!婶子!快,快救救我娘,她咋了?刚才还好好的……”
夕阳把母子俩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众人七手八脚地围上来帮忙,一片混乱中,没人能回答谢云策那充满了少年人惊惶无措的问题。
王秀英昏死过去前最后一个念头,像钝刀子割肉:她的云策,丢了。
回来的这个,不是他。
后山密林,光线斑驳,空气潮湿。
许知梨的身影如同一道融入林间的幽影,在茂密得几乎不见天日的植被间快速穿行。
参天古木虬枝盘错,带刺的藤蔓像无数条阴冷的蛇缠绕其间,地上铺满了厚厚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落叶和盘根错节的树根。
每一步都需要极其小心,稍有不慎便会滑倒或被荆棘勾住。
她手中的柴刀,精准而迅捷地劈砍着挡路的荆棘和横生的枝桠。
“唰!唰!”
锋刃切开藤蔓的沉闷声响在林间格外清晰。
她目标明确——山坳深处,那里是小型猎物的天堂。
野兔、山鸡……若能猎到,便能给辛苦建房的汉子们添点油水,也能让安安吃顿好的。
就在她屏住呼吸,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前方一片轻微晃动的灌木丛,全身肌肉绷紧,准备发动致命一击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在过分寂静的林间显得异常刺耳的脆响,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来了!
许知梨浑身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像一头感知到致命威胁的猎豹,她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回头确认。
握紧柴刀的右手肌肉贲张,腰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猛地扭转,整个人如同蓄满力的弹簧骤然释放。
手中的柴刀不再是开路工具,而是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裹挟着冰冷杀意的银白匹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狠狠劈砍过去。
“呜哇——!”
一声短促的惊呼!
刀锋几乎是擦着来人的脸颊呼啸而过。
凌厉的刀风甚至削断了他额前几根飞扬的发丝。
冰冷的刀锋寒意瞬间刺透了皮肤!
树影晃动间,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绿色军背心的矫健身影狼狈地急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粗粝的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咚”声。
谢云策那张俊朗的脸上,惯有的灿烂笑容彻底僵住,桃花眼里充满了惊魂未定和难以置信。
一丝真正的冷汗顺着他古铜色的鬓角滑落。
“姐姐!”
他捂着差点被开瓢的脸颊,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后怕的嘶哑,“你……你这是要谋杀亲……呃,谋杀向导啊。”
许知梨一击落空,并未追击。
她稳稳地收回柴刀,刀尖斜指地面,冰冷的刃口在斑驳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
她站在原地,那双漂亮的杏眼此刻锐利如刀锋,死死锁定谢云策,声音比林间的晨雾还要冷上三分。
“你,为何跟踪我?”一击不中后极度冷静的许知梨。
谢云策拍着胸口,夸张地大口喘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但那双桃花眼看向许知梨时,非但没有恐惧,反而亮得惊人,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充满了野性的兴奋和纯粹的欣赏。
“姐姐,你好凶好辣!”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笑容重新爬上嘴角,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痞气和不怕死的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