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自21世纪优渥生活,早餐通常是精致的牛奶麦片、三明治或小笼包。
眼前这碗灰绿色的、散发着土腥苦味的糊糊,对她而言不仅是难以下咽,更是一种对她过去生活的抱以怀念。
强烈的落差感让她瞬间崩溃,口不择言。
这一次更让她坚定一定要嫁给陆延臣。
饭桌上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姚雪如身上。
不明白,姚雪如如今怎么变这样?明明之前还是吃下饭,没像现在这样娇气不得了。
不懂。
老知青们停下了动作,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沉了下来。
新知青们尴尬地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沈青阳放下碗筷,眼神冷冷地看向姚雪如。
刘春娣在厨房门口探出头,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擦着手,毕竟她厨艺不行,能做熟就行。
偏偏就在这一刻,姚雪如才吃了没几口,突然就爆发了。
“难吃死了。”她嘟囔着。
实在让人费解,明明以往她也能将就着吃下去,虽说谈不上喜欢这些饭菜,可也从没抱怨过。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开始挑三拣四起来?
许知梨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末世里为了争抢一口发霉食物而爆发的血腥冲突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
她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碗沿。
这碗苦糊糊,他们不知道的事在这里可以抱怨吃不好的东西,但在另一个世界,却是活下去的希望。
巨大的荒谬感和现实的冰冷,让她心底一片沉寂。
柳芳见状,脸上挤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是怕再刺激到对方。
“姚知青,唉……咱这不是在城里了,北大荒这地界儿,能填饱肚子就是福气。你看,油盐酱醋都金贵着呢,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不是?刘知青能把这点东西弄熟了,让大家伙儿吃上热乎的,不容易了。”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带着点恳求,“你就当喝药,好歹垫巴两口?待会儿……待会儿真要饿着肚子,那活儿可顶不住啊!”
她的眼神里是真切的担忧,也带着过来人的认命。
啪嗒!哐啷!
姚雪如非但没听劝,反而将手中的木筷子狠狠拍在粗砺的桌面上,又猛地推了一下面前的粗陶碗。
碗底在桌面刮出刺耳的摩擦声,碗里灰绿色的糊糊剧烈晃荡,溅出几滴落在桌上,像丑陋的泪痕。
她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充满了控诉和委屈:“垫巴?这玩意儿是人吃的吗?又苦又涩,一股子土腥味儿,我在家的时候,我妈早上给我蒸的鸡蛋羹,又滑又嫩,撒点香油葱花……那才叫饭,这算什么?喂……”
她终究没把那个难听的词完全说出来,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眼泪在她通红的眼眶里打转,泫然欲滴,配上她姣好的面容,确实有几分楚楚可怜。
但这可怜,此刻在老知青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眼和不识好歹。
坐在对面的牛爱国,一个皮肤黝黑、体格敦实的男知青,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眉头拧成疙瘩,放下自己快见底的碗,声音粗嘎,带着点火气,也带着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姚知青!说这话就没意思了,谁在家不是爹妈的心头肉?可咱来这儿是干啥的?是支援建设,是吃苦来了,你看看大家。”
他粗壮的手指扫过桌上沉默吃饭的老知青们,“谁不是这么一口一口咽下去的?日子长了,胃就服帖了。你这娇气劲儿,得收收,再尝尝,闭着眼灌下去,习惯了就好。”
他的语气更像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为你好”。
然而,这番“苦口婆心”无异于火上浇油。
“习惯?”
姚雪如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尖利的声音。
她脸上那点可怜瞬间被一种混合着愤怒、鄙夷和绝望的神情取代。
能明显感觉出,姚雪如仿佛仍未从过往的虚幻中清醒过来,还沉浸在对后世荣华富贵生活的怀恋里。
她刚一苏醒,便发现自己重生到了下乡之后的境地。
一想到距离改革开放带来好日子,还有少则十年,多则十几年的漫长时光,心中不禁一阵失落。
她一分一秒都忍不了。
她端起那碗几乎没动的糊糊,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嫌弃:“我习惯不了!你们爱吃苦你们吃去!我宁愿饿着!”
话音未落,她端着碗,不是走到一旁,而是赌气似的、近乎发泄地,将那碗糊糊“哗啦”一下倒进了墙角喂鸡的破食槽里。
粘稠的糊糊溅在斑驳的土墙上,留下一滩难看的污迹。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和具有侮辱性,饭桌上瞬间死寂。
连陆延臣都愣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刘盼娣在厨房门口,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攥着围裙边。
这是嫌弃她做的饭?
姚雪如看也不看众人,把空碗往桌上重重一墩,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转身就跑回了宿舍。
门板被她摔得山响,震得门框上的灰簌簌落下。
她扑倒在冰冷的炕上,把脸埋进带着霉味的被褥里,肩膀剧烈地抽动。
脑海里翻腾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母亲温暖的怀抱、家里餐桌上精致的碗碟、弥漫的食物香气……
与眼前这散发着土腥苦味的糊糊、粗糙的碗、简陋的桌凳、还有那些人麻木或指责的目光,形成了地狱般的落差。
由奢入俭难?这哪里是俭!
这分明是坠入了另一个蛮荒的世界!
21世纪娇养出的胃和灵魂,在这片黑土地上,感到了彻骨的冰冷和窒息。
短暂的静默后,沈青阳冷冷地扫了一眼墙角污迹和桌上的空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由她去。今儿她歇着,饿一顿,死不了。”
语气里的漠然比责备更让人心寒。
老知青们收回目光,不再言语,只是加快了扒饭的速度,仿佛刚才的闹剧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饭毕,老知青们沉默地收拾碗筷,拿起各自的农具,三三两两走出院子,融入外面灰蒙蒙的晨雾中,留下空荡的饭桌和墙角那刺眼的糊糊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