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她心硬如铁,情绪控制力超群,此刻也实在没绷住。
一声极其短促的、压抑的轻笑,像是不小心泄露的气音,紧接着,仿佛堤坝决口,一连串清泠泠却又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笑声,不受控制地从她唇边逸了出来。
她甚至微微弯了腰,肩膀轻轻耸动,笑得眼角都沁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水光。
“轰——!”
谢云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比刚才被老娘抽的屁股还要烫。
他活了快十五年,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社会性死亡”,还是在最不想在姐姐丢脸的人面前。
“娘!!!!!!”
他发出一声悲愤欲绝、近乎崩溃的嚎叫,也顾不上火辣辣的屁股和被拧红的耳朵了,双手猛地捂住瞬间涨成猪肝色的脸,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以一种近乎逃命的速度,“嗖”地一声从王秀英的棍棒下蹿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留下一个狼狈到极点的背影。
院子里,只剩下举着烧火棍、有点懵的王秀英,和扶着院门框、肩膀还在微微抖动、眼底却已迅速恢复一片冰冷平静的许知梨。
许知梨止住笑意,抬手随意地抹了下眼角,仿佛刚才那场失控的大笑从未发生。
她看向王秀英,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的凉意。
“王婶子,地我看好了,就牛棚边上那块,就不关谢狗蛋的事儿,是我喜欢清静,不想被打扰,这建房麻烦您和大队长了。”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唇角勾起一个清冷弧度。
“哦,对了,下次见到谢狗蛋同志,替我谢谢他今天的……‘带路’。”
“狗蛋同志”四个字,被她咬得又轻又慢,带着一种奇特的感觉传入谢云策耳中。
屋内的谢云策听闻此言,脸上不自然地泛起红晕,赶忙轻咳一声,随后一下子倒在床上,迅速拉过被子蒙住脑袋,满心懊恼,只恨不得能将今日在姐姐面前出丑的事都给藏起来。
王秀英:……
手里的烧火棍,“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望着许知梨那张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的脸,心里暗叫不好。
她家那小崽子可是最爱面子的,千叮万嘱不许在外面喊他那个名字——狗蛋。
她呀,一时着急上火就给忘了。
这臭小子都多大了,还这么在乎这个名字,简直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王婶子,我先走啦。”许知梨笑着打了声招呼便离去了。
嘿,可算是抓住他一个小把柄,狗蛋这名字实在太逗,真难把它和那个又野又纯真的少年联系到一块儿。
下次见面他要是再招惹自己,就拿这名字取笑他,看他还敢不敢戏弄自己。
天刚蒙蒙亮,天色微明。
知青点那扇破旧的木门“嘎吱”作响,老知青们窸窸窣窣起床、脸盆碰撞,压低嗓音的交谈声,像无数根细针,毫不留情地刺穿了许知梨本就极浅的睡眠。
她几乎是瞬间睁眼,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没有丝毫初醒的迷蒙,只有一片冷冽的清明,像雪原上骤然结冰的湖。
没有半分犹豫,她掀开薄被,动作利落得像一把出鞘的刀,悄无声息地起身、穿衣、叠被。
冰冷的井水泼在脸上,激得皮肤微颤,却让她眼底最后一丝慵懒也彻底消散。
她快速洗漱完毕,转身准备叫还在熟睡的安安,就没有打扰他起床,去吃饭了。
每个人饭盒都有自己的分量,可以不用等别人一起吃饭。
与这无声的迅捷形成刺眼对比的,是角落里那张床上隆起的一团。
姚雪如——这个昨天才“重生”归来的知青,此刻正死死裹着被子,像只受惊的鸵鸟,将头深深埋进去。
她因为骤然从几十年后优渥松弛的生活跌回这艰苦年代而本能地抗拒着。
脑子里更是乱糟糟一片,前世今生的记忆撕扯着她,让她只想缩在这方寸之地,逃避这该死的早起和即将到来的繁重劳作。
“姚雪如!”李春燕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她已经穿戴整齐,叉腰站在姚雪如床前,眉头拧成了死结。
“几点了还赖着,麻溜儿起来,全村就等咱们知青点开镰,你要是磨蹭迟到了,扣工分是小事,整个知青点的脸都得被你丢尽了,大伙儿都得跟着你挨批斗、写检查,你想害死我们吗?”
一旁正在扎辫子的刘盼娣闻言,也立刻帮腔,声音尖细带着不满和焦虑,站在姚雪如床前。
“就是,姚雪如你有点集体荣誉感行不行?昨天队长还说咱们知青干活不积极呢,你这再一迟到,不是坐实了咱们懒散的名声?回头村里那些碎嘴婆子又该编排咱们了!赶紧的。”
被窝里传来姚雪如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和哀求的嘟囔:“……让我再睡会儿……就一会儿……李姐,盼娣,求求你们……帮我跟大队长请个假吧?就说……就说我病了,让我歇两天,缓缓,就两天……”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里充满了对前世舒适床铺的眷恋和对现实劳作的恐惧。
“请假?歇两天?”
刘盼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气瞬间冲顶。
她本就看不惯姚雪如这副娇小姐做派,此刻见她非但不起,还想装病逃避劳动,连累大家,积压的火气“腾”地就爆了!
“你想屁吃呢!”刘盼娣一声怒吼,猛地俯身,双手抓住姚雪如紧裹的被子边缘,铆足了力气狠狠一掀。
“啊——!”
姚雪如猝不及防,惊叫一声,整个人暴露在清晨冰冷的空气里,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冻得瑟瑟发抖,又惊又怒地瞪着刘盼娣。
刘盼娣将被子粗暴地甩到一边,叉着腰,居高临下地指着姚雪如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声音拔高到尖锐。
“姚雪如!你给我听清楚了,既然响应号召下了乡,就别做那城里娇小姐的白日梦,这里不是你家热炕头,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地方,劳动是光荣的,偷懒是可耻的,你今儿敢赖床装病,连累我们整个知青点挨批评、扣工分、丢先进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