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票子在油乎乎的案板上格外显眼。
师傅收了钱,用草绳把肉拴好,递给宋晚柠。
宋晚柠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油汪汪的一斤五花肉,用一块干净的粗布盖好,妥帖地放进篮子最底下。
她掂了掂篮子,正欲转身离开。
偶然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肉案后,角落里堆着的一小堆东西。
那是一堆被随意丢弃,颜色很是深暗的东西。
半凝固着,暗红色的猪血块堆在一起。
旁边是几挂沾着污垢和零星脂肪的猪肠子,还有几块厚厚的,颜色有些发黄发暗的猪板油,甚至边缘已经有些干硬起壳。
宋晚柠的脚步一顿。
她的视线在那堆废弃物上停留了几秒,眉头微微一蹙。
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是腌臜废物,但在她看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面对秽物本能的嫌恶,转向刚好空闲下来的肉摊师傅。
“师傅,”宋晚柠的声音打断了师傅的吆喝,“那堆……猪血、肠子、板油,还有那些下水,都不要了?”
师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粗黑的眉毛一挑,似乎有点意外有人竟然会问这个。
他挥了挥手里的砍刀,刀尖点了点那堆东西,语气带着点嫌弃,“嗐,那玩意儿,放这儿占地方,味儿还冲,等着收摊了扔后头沟里去喂狗呢,谁要这埋汰东西?”
他嗓门洪亮,引得旁边几个买完东西的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眼神里带着对那堆污秽物的鄙夷,和对宋晚柠询问的不解。
宋晚柠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没看到那些目光。
她往前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那……您要是真不要了,能不能给我?”
“啥?”师傅以为自己听错了,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砍刀差点脱手,“给你?你要这玩意儿干啥?喂猪?那也得你家猪不嫌脏才行。”
他嗓门没压住,周围的目光更多了,夹杂着几声低低的嗤笑。
宋晚柠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热。
她挺了挺背脊,目光直视着师傅,“不白要您的。我……我给您钱。”
说着,她再次伸手去摸贴身衣兜里那卷刚捂热的钱票。
“钱?”师傅这次是真愣住了,脸上的横肉都僵了一下。
他看着宋晚柠那没有丝毫玩笑意思的眼神,又看了看角落里那堆他正愁怎么处理的废物,一个念头飞快地在脑子里打了个转。
这东西扔了也是扔,居然还有人肯花钱买?
哪怕一分钱,那也是他白捡的啊。
他脸上的诧异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喜取代。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嗓门又高了起来,热情了不少,“哎哟喂,同志,你这话说的,你要真稀罕这玩意儿,还提啥钱不钱的,拿去拿去,都拿去,省得我费劲扔了。”
他大手一挥。
“不行。”宋晚柠的语气斩钉截铁。
她已经数出了几张分币和一张皱巴巴的一毛钱,捏在手里。
“该给多少,您说个数。我不能白拿。”
白拿,那性质就变了。
她宋晚柠要的是清清楚楚,干干净净的交易。
这堆东西再埋汰,她花钱买,那就是她凭本事换来的,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师傅被她这坚决的态度弄得有点懵,看着那几张零碎票子,心里飞快盘算。
要钱吧,这东西确实不值钱,说出去自己都嫌寒碜。
不要钱吧,这女同志又倔得很。
想了想后,他搓了搓油乎乎的手,眼珠子转了转,试探着说:“嗨,同志你太较真了,这么着,你随便给点,意思意思得了,就当……就当帮我清理垃圾了,你看这一毛钱,行不?”
他指了指宋晚柠手里那张最大面值的毛票。
“不够。”宋晚柠摇摇头,目光扫过那堆东西,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估价。
猪板油,炼出来就是上好的荤油,炒菜香得很。
猪肠子,收拾干净了能做灌肠,味道比肉也不差。
猪血,凝固了就是血豆腐,也是荤腥……
这些在物资匮乏的年月,都是能顶大用的好东西。
一毛钱也太便宜了,便宜得让人起疑,也便宜得让她自己都觉得占了不该占的便宜。
她宁愿多花点,买个心安理得。
她又加了一张两毛的票子,一起递过去:“三毛。您看行不行?”
师傅看着那三毛钱,眼睛都亮了不少。
三毛钱,够他买大半包好东西了。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他似乎生怕宋晚柠反悔,一把抓过那三毛钱,攥在手心,脸上的笑容快要溢出来,连声道:“行,行,太行了,同志你真是爽快人,讲究。”
他忙不迭地朝肉摊后面连着的小隔间里喊道:“翠芬,翠芬,快出来,来活儿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围着油腻围裙,身材敦实的中年妇女应声掀开帘子出来,脸上带着疑惑:“干啥呢?吵吵嚷嚷的?”
“快快快,”师傅指着角落里那堆下水,“这位同志花钱买了,你赶紧给拾掇拾掇,弄干净点利索点。”
他语气急切,带着捡了大便宜的兴奋。
老板娘翠芬顺着丈夫指的方向一看,又看了看站在案板前,衣着朴素但眼神清亮的宋晚柠,脸上也露出了和丈夫如出一辙的表情。
她没多问,只利落地应了一声,“哎,好嘞。”
接着,她转身就进了里间,很快端出一个大号的旧木盆,又提了半桶水出来。
翠芬显然是个熟手,动作麻利得惊人。
她先把那几挂长长的猪肠子拖出来,用一根筷子利落地翻了个面,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肠壁上附着的污物和脂肪被水流大力冲刷下来。
她用粗糙的手指在滑腻的肠壁上用力搓洗,指甲刮过肠衣,发出细微的刺啦声。
洗过的肠子被盘起来,放在一边沥水,颜色立刻从污浊变得粉白。
接着是那几块发黄的猪板油。
翠芬拿起一把小刀,动作飞快地剔除上面粘连的颜色发暗的筋膜和淋巴。
她手劲很大,几下就把板油处理得干净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