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人将易晏送回房中,亲手喂过药后,姜阳才独自回屋。
不知是酒劲太大,还是对自己即将施行的计划太过紧张,她心绪亢奋,几乎一夜未眠。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姜阳一下都不拖延,翻身起床,唤侍从进门,催促道:“叫沈佑过来。”
落灯花和李竹笙在玉京城有宅子,除非有特殊任务,一般住在府外。而沈佑没有,除非有特殊任务,否则基本居于上清苑中。
如此一来,找她就比找另外二人更方便些。
只是,当下还不到点卯的时间,沈佑被叫过来时,人还是迷糊的,看起来像刚被从被窝中薅出来一样。
瞧见姜阳,她出自本能地往下跪:“郡主。”
姜阳拦下她,长话短说:“今日我走后,不许任何人出入上清苑,看好易晏,六个时辰喂一次药,直到我回来。”
沈佑眸色一凝,眉头微皱,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看着姜阳十分笃定的模样,她试探道:“郡主这是……”
“放心,我有分寸的,按我说的做。”
“……”
沈佑与姜阳相识时,二人都还是孩子。这么些年下来,她很清楚姜阳的脾气。虽觉得不对劲,却还是顺着姜阳的话答应下来:“好,郡主放心。”
姜阳点点头:“现在就去吧,若有人不从或是闹事,一律绑起来,等我回来处理。”
“是。”
“你和她一起去,”姜阳看向身边另一位女官,是之前她送了镯子的那位,“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的命令。”
女官应下:“是。”
眼瞧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姜阳吩咐侍从道:“找个人帮我告一日假,今日不去公廨,回公主府。”
……
上清苑和公主府相距不过二里,到府中时,刚好赶上陈元微乘车上朝。
姜阳隔着车窗唤她:“母亲!”
陈元微一身绛紫官服,发髻高耸,其间珠翠在尚且昏暗的天色中熠熠生辉。她正扶着女官的手上车,闻言停步,朝这边看来。
天还未亮,视野里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直到姜阳提着灯下车,陈元微才认出她来,惊喜道:“阿阳?”
姜阳小跑着迎上去,乐呵呵地回应:“母亲近来去哪里了?上回过来,他们都说母亲不在。”
“随你父亲去城郊游玩了几日,怎么,寻我有事?上来说吧。”
“好!”
二人在车里坐下,陈元微笑眯眯地瞧着姜阳整理跑乱的衣饰,问道:“不去好好做工,大清早的跑来母亲这里做什么?”
“想念母亲嘛……欸?父亲呢?不是说七月底就走么?为何一直没有听到消息?”
“啊暂时不走了。前段时间,他出门办事时受了伤,陛下开恩,允许他在京休养。”
姜阳吃惊,停下动作啊了一声:“受伤?怎么回事?为何不告诉我?”
陈元微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忧,解释道:“你父亲不同意我告诉你……他说你知道了,又要像我受伤时那般,整夜整夜地睡不好。他担心你。”
“……谁伤的?凶手抓到了么?父亲现在如何了?”
“瞧瞧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让母亲回答哪一个好?”陈元微笑起来,“放心,只是失足落马,受了些小伤,除去腿脚不方便,旁的都好。”
“……好。”
失足落马?
姜从戎戎马倥偬二十载,御马之术名冠玉京,居然也会失误?
还是说……他因陈元微遇刺一事忧心,特意为自己寻了个留在京中的借口?
姜阳暗自思索,没有多问,转而道:“母亲呢?母亲近来可好?”
“好,都好。阿阳自己呢?听周先生说,你的课业进步飞快,想来吃了不少苦,是不是?”
“没有没有,”姜阳回神,赶紧摆手,“那日先生所求之事,我也没能办妥,如此称赞,实在当不起。”
陈元微却哈哈大笑起来:“先生与我说过了,他所求之事,本就是无理取闹,想撞撞运气,看能不能钻个空子罢了……你做得很好。”
“……”
姜阳摸了摸后脑勺,纳闷:“我就说嘛,看法条,明明是他不占理,却那般强硬地与另一位主事吵嚷……我还以为是我学术不精……”
话还没说完,就吃了一记脑瓜崩儿。
陈元微笑得更开朗了:“傻孩子……觉得对就去做,学术不精又如何?古来的圣贤方会犯错,你为何不能犯错?”
“……哦。”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说吧,来寻母亲,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姜阳揉着还在疼的额头,小心提问:“母亲怎么知道……”
“母亲还不知道你吗?没遇到难事,至于这么早过来寻我?”
“……”
小小地思索了一下,姜阳重新开口:“倒也不是难事。就是,想问问母亲,有关于先燕王的事。”
“怎么?和家里的小夫君闹了别扭?”
“不是……是他最近有些低落,我想着,许是想家了……”
“啊,明白了,”陈元微笑眯眯地点头,“好,说说,你想知道些什么?”
“嗯……先燕王薨逝前,也如易晏一般,终日将自己困在府中么?”
“没有,只是交际很少,但并未到闭府不出的地步。”
“那,他是因何亡故?生病么?”
“……你这孩子,怎么问这个?”
姜阳突然发难,陈元微怔了一下,才缓过神来。她接着问道:“是不是易晏出了什么事?”
“不是,就是好奇,”见陈元微不回答,姜阳摸了摸自己腕上的玛瑙手串,语气蔫蔫的,“这个问题,不能问吗?”
陈元微斟酌着开口:“……能,是病逝。自打先帝驾崩,他就跟着生了病。缠绵病榻一载有余,太医们想尽办法,最终还是……”
她收住了后面的话,叹气。
姜阳又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经礼部核查后,陛下便下了旨,诏准易晏袭爵……怎么?”
“朝谢天恩时,易晏是自己去的么?”
“当然是,”陈元微无奈,拉起她的手护在自己手里,追问道,“今日怎么突然问这些?”
姜阳摇摇头,自顾自地接着道:“他朝谢时,母亲不在么?”
“不在,我与你父亲皆不在场,但除我二人之外,应该无人缺席。你是……好奇当时的场景么?”
“……”
不是。
姜阳好奇的是,当时受封的人到底是谁。
可按照陈元微的说法,当时朝中之人皆见过易晏。易晏如今已在京中露面,却无人说起他不是当初受封之人……
换句话讲,先燕王前脚离世,易晏后脚代替燕王世子袭爵。
那……他是怎么将身份换过来的?
还是说,他就是真正的燕王世子,只不过,恰巧得了那本北燕皇后亲自撰写的,珍藏在北燕皇宫,却在北燕覆灭,整个燕都沦为人间炼狱时,恰巧遗失的书?
……这也太恰巧了点。
姜阳头疼,暗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