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掌柜的话一出，沈婳端起茶杯的手悬在半空，她问掌柜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因为......三年前我亲手埋过一个人，当时她说话的语气和身上的东西都很符合你最近在查的那个人。”
沈婳闻声脸上露出诧色，她哪里会想到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但是她还需要进一步确定段掌柜所说的是否属实。她问道：“人埋哪儿了？”
“就在鬼市不远处的一个林子里，因为我就是在发现她的。”
“把当时的情形说与我听听。沈婳冷声道。
段掌柜道：“你等我一下，我去里屋取样东西。”
片刻，段掌柜将一个用丝绢包裹住的东西递给沈婳，他道：“这是我在那人身上发现，当时只觉得精致，但出于这人是横死在林子里，本来想着把东西卖了，但是没人识货，我就自己留着了。”
沈婳嘴角勾起，她看了眼段掌柜。
“这确实不是大明的东西，但不排除是西域来的，毕竟西域人的官话说的也很奇怪。”沈婳边说边看着丝绢上用金子打造的印章，这枚印章底部刻着看不懂的文字，上方则是一只九头鸟。
段掌柜见沈婳这么说，连忙解释：“后来我用印泥将底部的字拓下来找人看了，那人说这是暹罗的文字。”
沈婳点了点印章的重量，突然笑道：“这重量是我也舍不得卖了。”
段掌柜见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破，只得笑笑，他道：“还是没瞒过您。”
“老段，说实话吧，我不能在你这里待太长时间。”沈婳突然冷下了脸来。
段掌柜点点头：“那日我跟往常一样在鬼市淘了一些东西，穿过丛林时就听到不远处有打斗的声音，我当时就躲到一旁看看怎么回事，但那日正逢月初，也看不清人的脸，只听到是两个女人在打架，但是没几招其中一人就倒下了。”
“两个女人？都是暹罗人？”
“不是，倒下的那人才是，但是对方一定是跟那暹罗人认识。”
沈婳一个白眼落在段掌柜身上：“不认识又怎会无缘无故动手？”然后她又问：“你那日有没有闻到奇怪的气味？”
“没有，离得远闻不到。”
“她们说了什么?”
“说了好些话，但是我只听到什么前朝，王爷之类的......”
沈婳听罢忙问：“这个前朝指的是大元还是建文?”
段掌柜摇头道：“我觉得应该指的是建文朝。对了，我想起来了，她们还说到一人。”
什么？
“叫杨......杨什么来着？”
段掌柜紧握双拳，努力回想着，沈婳盯着他心中却已有了答案，但她还是想听这个名字从段掌柜口中说出。
“想起来了，杨敬安。”
看得出来段掌柜没有记错，沈婳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果真如她所想这个案子又跟杨家人有关。
“这个人我后来试着去打听，要么是避而不谈，要么是听都没听过。”
“回头你去鬼市找南星，你俩把那大祭司的尸体刨出来，我想办法让官府的人知道。”
沈婳准备起身，又听段掌柜问刨出来死之后尸体放哪儿，毕竟三年了，尸体也差不多变成一副白骨了。
“你去找一辆马车，天黑后将尸体刨出来，然后趁着快夜禁的时候将尸体扔到应天府衙门口。”
段掌柜疑惑道：“为何不直接扔到北镇抚司门口？”
“老段，你是想进诏狱了？”沈婳调侃了一句又道：“那北镇抚司前前后后都是眼睛，恐怕你还没到门口就被盯上。放心，府衙的人会亲自将尸体送到北镇抚司或者刑部的。”
沈婳说着便收起大祭司的印章，然后从古董架上又拿了一把扇子。
段掌柜见状有些委屈，他低声道：“别啊，这把扇子我自己都不舍得用。”
“有什么不舍得的，也不值几个钱。我要是不拿一样东西，外面的人不好交代。”
“外面？”段掌柜掀开帘子向外瞅了几眼。
沈婳告诉他锦衣卫一直跟着，她要是不拿点东西，在里面待这么长时间会引来麻烦。“段掌柜听罢，立刻说道：“这样，我这儿有一对还不错的椅子，我今日给你送过去，正好需要用上马车。”
“这么大方？”沈婳问道。
段掌柜笑了笑，“回头你给我弄些可以增强身体的药丸......”
沈婳摆了摆手，叹气道：“老段啊，注意身体。”
随后段掌柜将沈婳送出门，两人还在门口将雇马车送家具的事情说了一下。
沈婳一人走在街上，她想着既然大祭司死了，那之前见到的那个暹罗人又会是谁，是在鬼市出现的那人，还是棺材楼的鹤宁？正当她想得出神时，她的身侧出现了一个与她并行的人，侧头看去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沈婳本没有在意，只是这人好生奇怪，一直跟着沈婳。
“你是谁？”沈婳停下脚步问道。
“我，你不记得了？”
沈婳看了眼对方，依旧摇了摇头。
“前日你跟刑部的陆沉舟去了翰林院，我们见过。”
来人看着沈婳，然后又道：“翰林院编修项琛。”
沈婳确实记得翰林院，但她却记不起有项琛这个人，但她依旧点了点头。
“你这还是要去哪儿？”
项琛问道。
“翰林院。”沈婳的声音很低，她在想最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以前即使会忘但是总归会有一些印象，而今日见到两日前见过的人却毫无印象。
“巧了，我也去。”
见项琛穿着常服，沈婳问他上职还能跑出来。项琛说道：“今日我休沐，但是前面有人到我家说刑部的人找，我便要赶着过去。”
沈婳“哦”了一声，要不是项琛说自己是翰林院的，她已经忘记了今日跟陆沉舟约好要去翰林院，想必这会儿陆沉舟已经在心里骂了不知多少遍。
“赶紧的。”
项琛见沈婳催促自己，而后见一个女孩子的脚步迈的比他一个男人还快，愣了一下，然后摇着头笑道：“真有意思，一个姑娘整日在外，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巴松大人，昨日我们在鬼市等了一个晚上也没见到人影，大明的官员都是这般没有信誉？”
巴松一行人从沈婳的身后出现，看着她和项琛说了几句话，然后快步离开。他道：“不知道，如今我们只能跟着他们的走，大祭司的下落只能靠他们去寻。不过我们昨天在鬼市也没有白待，至少知道了棺材楼的存在。”
昨天巴松一行人一直在鬼市等沈婳，只是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任何人，于是他便让其他人在鬼市里等着，他一人跟着那三人去了棺材楼，一直待到三人离开，他进楼后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鹤宁。只是如今的鹤宁跟三年前判若两人，在其身上再也没有祭司的影子，多是大明商人的气味。
而从鹤宁口中也未得知大祭司的下落，但鹤宁提醒了一件事情，她让巴松一行人一定要紧盯沈婳这个人，不出所料的话她可以帮巴松找到答案。
巴松这一次来大明之前，君主嘱咐他如果大祭司在大明遭遇了不测，那么一定要将鹤宁带回，但从如今的局面来看即使杀了鹤宁她也不会离开大明。其实就在昨天晚上巴松有了一个想法，如果找不到大祭司或者大祭司已经死了，那他到时候就将沈婳带到暹罗国。他从前几日就开始打听沈婳这个人，从多件事情来看，她确实很符合做大祭司的条件。
“走吧，你们先回客栈，晚些等他们有了进展再来寻他们。”
巴松让同行的人先回，他自己要去一趟从沈婳那里听来的缥缈楼，他想亲自去一趟这个传说中高手如云的地方。
一阵寒风吹过，苍松间的昏鸦惊起，冬日里的太阳下山太早，街道上的摊贩陆陆续续开始收摊，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在陆府附近徘徊。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陆府门口，李嬷嬷先下了马车，随后陆苏苏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最后陆夫人在李嬷嬷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祖母，那个乞丐婆婆好可怜。”
陆苏苏指着佝偻着身子窝在墙角的乞丐。
陆夫人给李嬷嬷递了个眼神，随后李嬷嬷取出二两银子走到乞丐跟前，弯腰将银子放在了乞丐手边。
“我不是乞丐。”
李嬷嬷以为这个老乞丐糊涂了，笑道：“老人家，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片善心，您收着。”
乞丐慢慢起身，将散落的头发捋顺，当她露出整张脸的时候，李嬷嬷愣了一下，继而快步离开。
陆夫人见李嬷嬷的脸色不大好，问道：“怎么了？”
李嬷嬷看了眼陆苏苏，然后回道：“没事，夫人。”
回到府中后，屋子里只有陆夫人和李嬷嬷。
“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陆夫人突然开口问道。
李嬷嬷缓缓走到陆夫人跟前，低声道：“夫人，我不知道是不是看花了眼，我......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
“啊？那个老乞丐？”
李嬷嬷点头道：“我给那人银子，可那人却说她不是乞丐。”
“我看那人年纪比你还大些，估摸着是哪家不孝顺的儿女将母亲扔在了大街上，按理说她这种情况早应该被送到济养院了，为何没人管？最起码每月三斗米，一匹布能保证这些人的温饱。”
李嬷嬷见陆夫人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又解释：“夫人，您还记得唐嬷嬷吗？”
陆夫人问道：“哪个唐嬷嬷？”
“就是杨......”
“祖母，吃饭啦！”
这时陆苏苏从外面跑进屋，拉着陆夫人的手喊道。
陆夫人松开陆苏苏的手，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苏苏，祖母教过你，女孩子走路不能用跑，见到长辈要先行礼再说事。”
“哦。”陆苏苏嘟着嘴。
随后祖孙二人迈着步子出了屋子，李嬷嬷紧随其后，只是陆夫人的脸上多了几分不安，她怎会不知道唐嬷嬷，此人是杨之桐的乳母，算来年纪差不多快七十岁。而今日在出府时她便看到了那个身影，不会有哪个乞丐一整天不挪窝的，除非有其他目的或是脑袋不清楚。
唐嬷嬷一瘸一拐地来到粮油铺子，用方才收到的二两银子买了一些米和油。米铺老板见一个老婆子独自一人来买东西，于是便问：“老人家，这些东西如果您拎不回去等会儿我让人给你送回去，你告诉我地址就行。”
唐嬷嬷摆了摆手，谢道：“没事，我拎得动。”说着她将一袋米扛在肩膀上，佝着身子出了铺子。
没走多远唐嬷嬷有些吃力，她正准备放下米袋歇息。忽地，只觉身上轻松了许多，转身看去一张久违的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嬷嬷，多年未见，可还记得贫道？”
唐嬷嬷眼含泪水，对来人笑了笑。来人一手将米袋扛起，一手扶着唐嬷嬷，两人朝着夏家的老宅的方向走去。
翰林院——
沈婳倚靠在栏杆上，看着自己的影子发愣。她到的时候陆沉舟和金召南已经在翰林院等了许久，就差点要去医馆寻人了。这会儿她没心思过问九头鸟的事情，而且胸口闷地厉害，她留陆沉舟和金召南在里面与项琛共同，自己独自来到屋外透透气。沈婳想着为何近日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已经差到完全记不起来的地步。
“沈大夫，沈大夫......”
翰林院的许工见沈婳独自一人，便上前打招呼，可喊了两声也不见回应，于是他走到沈婳面前，晃了晃手，沈婳这才回过神来。
沈婳问道：“您是哪位？”
许工脸上带着不悦道：“当大夫的记性这么差？”
沈婳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可能是之前见过的，而后勉强的挤出一抹笑，拱手道：“实在对不住，前两日一直没睡好，刚刚事情一时晃了神。”
许工没再问，他给沈婳递来一本册子，册子的封面没有任何子。
沈婳问道“这是什么？”
许工意味深长道：“打开看看。”
沈婳打开后翻了几页，方才脸上还有的一丝笑意，全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