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萍水相逢的花魁娘子，能做出什么？
还没等凌初想出个所以然，月轻郑重地一叩首，然后猝不及防地起身将凌初拉入房中，关上门，对外面的老鸨喊道：“妈妈，大人有令，只要能关住凌娘子，他就为我拿出双倍的赎身钱！”
不用看老鸨的表情，但从她又尖又细的笑声就能听得出来，她今天就是把烟仙馆的大门钉死，也不会让她跨出去一步。
听见老鸨在外面上锁的声音，尽管凌初猜想自己不会有什么危险，也是郁闷至极，扭头质问月轻：“娘子这是何意？”
月轻知道自己此举不厚道，也是实属无奈。
“对不住，这是大人的命令，他只说要我留住你。”
“留我干什么？”凌初气得猛拍门，“辛和钰！为什么不放我走？！”
月轻错愕，这位娘子什么来头？竟敢直呼大人名讳。
她咬牙拉着凌初坐下，“娘子，算我求你了，我原本就指望着让大人为我赎身，要是把他的交代办砸了……”
凌初本来还窝着无名火，听月轻这么一说，更是难说什么滋味。
他辛大人不是挺潇洒？每天搂着花魁娘子，还把她扣下做什么？让她当婢女守在门外不成？
昨夜被扇那一巴掌的疼痛尤在脸上，她可没底气敢说，每一次都能演得那么好，也不想看着辛和钰在她面前装腔作势……
可辛和钰要任性，她也没办法，妥协问道：“他有说要留我多久吗？”
月轻抿唇，“他只说今晚会来。”
凌初无奈叹气，给自己倒了杯茶。月轻陪在一旁，不愧是红了多年的花魁娘子，哪怕心里有再多疑惑，面上都不会显露分毫，只专心做一个陪客。
“凌娘子若是嫌闷，我给您弹一曲？”
“不用。”凌初可没那个享受的兴致，冷静下来以后，不由多看了月轻几眼。
花魁娘子是真美啊，媚眼如丝含羞带怨，加上今日是真遇上伤心事，淡淡愁容更是让人心生怜爱。
她在风月场里翻滚，却不是只知风月的傻姑娘。
连辛家郎君都是她的裙下臣，想寻个略有些门第的人家做个妾不难，她没有。不少痴情佳人被什么才子骗身骗心，带着所有钱财投怀送抱，她也没有。
她甚至不在乎康神医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求能学医，这份执着实在稀奇。
不过凌初也不好意思问，既不能出去也无话可说，确实怪闷的。
月轻陪客陪了这么多年，只一眼就知道凌初在想什么，“娘子若不嫌弃，要不要听听奴家的故事？”
原来月轻娘子本姓林，老家在彭州的一个小村里，那里有很多溶洞，洞里坠着许多钟乳石。
“那钟乳石是好东西，村里人生了什么病，吃点钟乳粉熬的水就好了，产妇吃了能下奶，男人吃了就有力气。还有好些人采了去卖呢。”
说到这，月轻的眼就已经红了。
“我十岁那年，村子遭了瘟疫，我娘和我弟弟病得太厉害，我就采了钟乳石熬了给他们喝，结果他们……病得更重了，没出三天，他们就……”
月轻揩了泪，看向这间装点精致的雅间。
“我把自己买到这儿来，这么多年始终不明白，娘和弟弟怎么就没救回来。直到康神医第一次来烟仙馆，我听出他是个大夫，就斗胆问了两句。他说……他说钟乳的确能温中，但未经煅淬是有热毒的，不仅不对症，还成了催命符。”
她拍着自己的胸口，明明那么纤瘦的指节，却把自己拍的砰砰作响。
“是我害死他们的！我亲手毒死了娘和弟弟。”
“这不怪你。”凌初拉住她，看到她翻红的胸口很是心疼，“你娘、你弟弟也不会怪你的。”
月轻摇头，眼里盛满的是凌初没体会过的后悔。
“康神医还说，钟乳之毒不难解，有榴花就行……”泪滴从眼中滚落，月轻仰起头，仿佛在像神明诉苦。
“我们村……漫山榴花啊！我要是早能知道……”
榴花能解钟乳之毒，这或许只是医书上一句不起眼的批注，却是月轻永远放不下的遗憾。那是她亲人的命，和她半生的苦。
她这等身份无法正经拜师，那学点皮毛也是好的。做个小妾不重要，嫁的是不是良人也无所谓，只要她能学到点东西！
比起月轻，凌初才真切明白自己有多幸运。她不仅有好爹娘，自小不缺衣食，还学得一身好功夫。
可惜，她现在也和月轻一样，无依无靠，只剩下心中执念，为了这执念甘愿倾尽所有。
难得能把藏了这么多年的心事说出来，月轻哭了好一会儿，心里也舒畅不少，“多谢凌娘子，被我关在这还愿意听我诉苦。”
凌初苦笑，“罢了，他要做什么别人哪里拦得住？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关我。”
许是在凌初面前哭过一通，她又是个飒爽的，月轻对她的态度比最初亲近了些，也敢流露几分女儿家的娇态了。
大人要强留凌娘子，凌娘子又对大人那么了解。他们俩……
月轻以为凌初是个大开大合的姑娘，却不知凌初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哪里看不出月轻在想什么？
她甚至，也知道辛和钰想的是什么。
正因为知道，才要尽快离开他。否则等她落入辛老爷手里时，要让辛和钰怎么办？
是故作残忍伤害她，还是要他放弃他坚持的大事？
月轻看出凌初有难处，虽不知原委，也知道这俩人各有苦衷。刚准备安慰凌初几句，就听到丫鬟桃红在外面传话。
“娘子，康府……派人来请你。”
“真的？”
月轻顿时喜上眉梢，康神医愿意见她，她就还有机会！
凌初暗道不妙，“等等，娘子你要去赴约？”
“当然啊。”月轻喜得连忙打理自己的头发，有用手背压了压自己的脸颊，“哎呀我这脸都哭肿了，他会不会嫌弃？”
见她忙着拾掇自己时那双又美又亮的眼睛，猜想当初被凌虎骗过去时，自己应该也是这样表情。
“你别去！”这句话脱口而出，“他或许是骗你的呢？他夫人才在街上撒泼，他不怪自己夫人也会怪你给他丢脸的，现在闹得那么多人都知道，他一个大夫又是狎妓又是想纳妾的，你觉得他会那么好心，不计前嫌收你进门？”
月轻愣了下，随即扬起嘴角，“换做娘子，你会不去吗？”
换做凌初……
她被凌虎骗过，不还是再一次选择相信辛和钰？纵使认定辛和钰不是辛家的恶徒又怎样？说到底，都是赌。
机会就在眼前，哪怕会死，也没谁舍得错过。
“那……那我陪你一起去。”凌初还是不放心。月轻粲然一笑，“我是去卖笑的啊，娘子怎么能和我一起？”
屋里窗户蒙着轻纱，透进来的日光柔柔的，披在月轻身上，美得不可方物。可她说出来的话是那么酸苦。
月轻重新为自己簪好珠钗，对凌初盈盈一拜。
“若我有幸能进康府的门，作为谢礼，我告诉娘子一个秘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