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罗盘表面，那道裂痕像是被风干的河床，横亘在青铜纹路之间。李文将它收回袖中，指尖还残留着金属微温。他站在高台上，望着远处渐渐散去的硝烟，没有立刻说话。
片刻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身边将士耳中：“清点伤亡，收缴兵器，封锁四门，查验身份。”
传令兵领命而去。李文转身走下石阶，脚步沉稳。昨夜一战耗尽心力，但他没停。赤奴正带人押解最后一批俘虏，见到李文过来，抬手行礼，手臂上的布条换了新的，血迹未透。
“人都控住了。”他说，“一个也没跑。”
李文点头：“你去整队，全军列阵返城。仪容要齐，步伐要稳。”
赤奴皱眉：“这时候还讲这个？”
“正因是这时候。”李文看着他，“我们打赢了，但百姓看见的是什么？是乱兵回城，还是凯旋之师？差一点，民心就偏了。”
赤奴沉默两息，随即咧嘴一笑：“明白了。”
半个时辰后，联军以三列纵队自南门入城。盾牌擦得发亮，刀鞘统一朝外，马蹄裹布，脚步整齐。街道两侧早已站满百姓，有人提着竹篮，里面装着热饼和水囊；有老妇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往队伍里扔了一把麦穗。
孩童们跟在队伍后头跑，手里举着用野花编成的环。一名小丫头追得太近，差点绊倒，赤奴眼疾手快将她扶住，顺手摘下腰间一枚铜牌塞进她手里。孩子愣住，随即蹦跳着喊：“将军给我的！将军给我的！”
人群爆发出笑声与掌声。
李文乘一辆素车行于中段，听见动静抬眼望去。赤奴已归队，正拍掉靴上的尘土，装作无事发生。李文没说话，只轻轻扯了下嘴角。
车队行至朱雀大街中央，忽有人大声呼喊：“李将军留步！”
一名白发老者从人群中挤出，身后跟着个穿粗布衣的少年。老人双膝一弯就要下跪，李文急忙下车扶住。
“您这是做什么？”
“我儿昨日在左翼守阵，死在敌将刀下。”老人声音发抖，却挺直脊背，“我不求赏，只想让他名字被人记得。”
李文沉默片刻，转头对随行文书道：“记下姓名，列入护城英名录。”
他又看向少年：“从今日起，你入农学院读书，食宿由官府供给。”
少年瞪大眼睛，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老人老泪纵横，只反复念着“谢了，谢了”。
李文回到车上，举起右手，缓缓展开一面黑底金纹的旗帜——那是昨夜缴获的敌军主旗。他将其交到老人手中。
“这面旗，代表你们家的功。”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震天喝彩。
消息很快传开，沿街百姓纷纷跪拜叩首。不是冲着权势，而是冲着一份公道落到了普通人头上。
入城仪式结束后，李文直奔政事厅。赤奴、李守诚已在等候。厅内摆着一张木案，上面投影着星图光影，是云姬前日留下的浑天仪装置。
“伤亡统计出来了。”赤奴坐下便说，“三百七十二人阵亡，一千一百余人带伤。各部折损差不多，羌骑略重些。”
李守诚轻叹一声：“都是好汉子。”
李文手指轻敲案几：“敌人虽退，但天机子不会就此罢手。我们现在最缺的不是兵力，是时间。”
“那你打算怎么办？”赤奴问。
“明日办庆典。”李文盯着星图，“请各路诸侯进城观礼，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万民拥戴。典礼一结束，立刻召开盟约筹备会，细节当天定，三天内签署。”
李守诚皱眉：“太急了吧？将士们还没歇口气，百姓也才安定，这时候推大事，怕有反弹。”
“正因为刚打完仗，才不能歇。”李文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我们赢了，可有些人还在观望。他们等的就是我们停下的一刻。只要拖上几天，流言就会起，猜忌就会生，盟约还没签，就已经裂了缝。”
赤奴摸着下巴：“你说得对。我那些兄弟打了这么久，不想再为一句空话拼命。得让他们看到结果。”
李守诚看着两人，良久，缓缓点头：“若真能一气呵成，倒也是件好事。只是……务必稳妥行事，莫让胜利成了躁进的借口。”
“我知道分寸。”李文站起身，走到浑天仪前，伸手拨动一处光点，“你看这里，陇西还有个隐匿节点，能量波动异常。昨夜敌军撤退路线也偏向东谷，明显是有接应。如果我们按兵不动，他们就有机会重组。”
赤奴猛地一拍桌子：“那就让我带人去清！趁他们喘不过气！”
“不行。”李文摇头，“你现在出城，等于撕毁刚刚建立的信任。百姓会觉得又要打仗，诸侯会以为我们借题发挥。现在要的是‘稳’，不是‘狠’。”
“那怎么办？”
“等。”李文目光沉静，“明天庆典，我会当众宣布设立‘长安巡防司’，统管城内外治安调度。名义上是维稳，实则是把兵权合法化。等盟约一签，这个机构就能名正言顺接管所有关隘要道。”
赤奴听得眼睛发亮：“妙啊！打着安民的旗号，把路铺好了。”
李守诚也露出赞许神色：“此策既能聚势，又不显锋芒，确是眼下最优解。”
三人商议完毕，各自分头行动。李文留下处理最后一份军报，直到日影西斜才走出政事厅。
外面天色微暗，风里带着傍晚的凉意。他刚踏上台阶，就见一名植物精灵匆匆赶来，递上一封密封文书。他拆开扫了一眼，眉头微动。
是云姬从西域发来的消息：她在北境监测到一次短暂的空间震荡，持续不到三息，但频率与天机阁残余符阵高度吻合。
李文将纸条收入袖中，抬头望向城墙方向。灯火已次第点亮，整座长安城笼罩在安宁的光晕里。街头传来孩童嬉闹声，还有酒肆里传出的琴音。
他缓步走下台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他。
“主公。”
是赤奴，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廊下，手里拎着一坛酒。
“弟兄们凑钱买的。”他说，“说是要敬你一杯，就一口。”
李文接过，拔开泥封，仰头喝了一大口。辛辣直冲喉咙，他咳了一下，眼角泛泪。
赤奴咧嘴笑：“怎么样？比不上咱们羌地的烈酒吧？”
“差远了。”李文抹了把嘴，把酒坛递回去，“下次带点真的来。”
赤奴接过酒坛，忽然正色：“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说。”
“如果那天我没信你，没跟你结盟，你现在还会站在这里吗？”
李文看着他，很久没说话。夜风吹动他的衣角，袖中的罗盘微微发烫。
“不会。”他终于开口，“我能走到今天，是因为有人愿意跟我一起走。你信我那一日，不只是救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