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峰口大捷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全国。
如果说“一·二八”淞沪抗战是警钟,那么“喜峰口血战”,就是一针打进整个民族血管里的强心剂!二十九军的大刀,砍出了中国人的威风,也砍出了一丝久违的希望。
一首后来响彻大江南北的歌曲,就此诞生: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二十九军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这首歌,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复杂的旋律,只有最原始的愤怒和最不屈的呐喊。它从长城脚下,一路唱到了黄浦江边,唱到了彩云之南。无数的中国人,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黄口小儿,都会哼唱这几句。
然而,一场战役的胜利,并不能改变整个战局的颓势。
在古北口,在罗文峪,在长城的每一个隘口,都上演着同样悲壮的故事。蒋介石派来的中央军精锐部队,如第十七军,也在此与日军展开了殊死搏杀。黄杰、徐庭瑶这些黄埔出身的将领,指挥着他们的德械师,用马克沁重机枪和88毫米野战炮,与日军硬碰硬。士兵们用自己的胸膛,去堵敌人的枪眼,用集束手榴弹,去炸敌人的坦克。
长城,真的成了“血肉长城”。
但是,士兵们在前方用命拼杀,政客们却在后方的签押房里,盘算着妥协。
对于南京的蒋介石来说,他的战略大账本从来没有变过。他敬佩前线将士的英勇,但他更害怕,害怕这把火,烧得太大,烧过了长城,直逼平津,甚至引爆一场他毫无准备的、全面的中日战争。
他认为,当时中国还没有做好“all in”(梭哈)的准备。军队的现代化改编才刚刚开始,西南的战略大后方还没建好,国内的各派势力也尚未完全整合。现在跟日本全面开战,在他看来,就是自寻死路。
所以,他的底线是:可以打,但必须是“有限度的抵抗”。打的目的是为了“求和”,是为了在谈判桌上能有一个不那么难看的筹码。前线将士流的血,在他看来,不是为了收复失地,而是为了增加谈判的“价码”。
于是,在喜峰口的欢呼声尚未散尽之时,一幕最令人心寒的场景出现了。
一九三三年五月。
在日军强大的军事压力和步步紧逼之下,已经接管华北防务的何应钦,派出了代表,和日本关东军的代表,坐在了一个叫“塘沽”的地方,进行谈判。
塘沽,就在天津边上。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尊严可言的谈判。日方代表冈村宁次,态度傲慢,提出的条件苛刻到了极点。而中方代表,几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谈判桌,不像谈判桌,更像是一个屠宰场里的案板,而中国的华北,就是那块任人宰割的肉。
五月三十一日,一份名为《塘沽协定》的文件,被签订了。
这份协定的核心内容,咱们可以把它翻译成大白话:
中国军队,必须全部撤出长城一线,退到延庆、昌平、通州一线以南。
长城以南,冀东二十二个县的广大区域,被划为“非武装区”。中国不能在这里驻军,不能有任何军事设施。而维持治安的,只能是所谓的“保安队”。
日本飞机,可以随时飞到这个“非武装区”上空来“视察”。
这份协定,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无数中国将士用鲜血和生命守卫的长城防线,被当权者用一纸文书,拱手相让了。
它意味着,北平、天津这两座华北最大的城市,彻底失去了屏障,变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孤岛,随时可以被日军占领。
它意味着,中国默认了日本对东北、对热河的占领,还额外附送上了一大片华北的土地,作为日本的“安全缓冲区”。
这就是“被出卖的长城”。出卖它的,是汤玉麟那样自私的军阀,也是南京政府那“攘外必先安内”、委曲求全的国策。
消息传来,举国悲愤。
在长城脚下的二十九军阵地上,一个刚刚从喜峰口血战中幸存下来的、断了一条胳膊的年轻士兵,听着军官传达的撤退命令,愣住了。他想不通,为什么前几天他们才用命换回来的胜利,今天就变成了一纸撤退令?
他看着远处那蜿蜒的长城,看着那些刚刚埋葬了战友的、还带着新鲜泥土的坟堆,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哭得像个孩子,一边哭,一边用那只完好的拳头,狠狠地砸着身边的城墙砖,砸得满手是血。
他哭着问身边的长官:“长官,我们……到底为啥打仗?俺兄弟赵铁柱,他……他白死了吗?”
长官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这个在战场上从未眨过一下眼的七尺男儿,肩膀,却在剧烈地颤抖。
写下“大刀进行曲”的作曲家麦新,后来悲愤地质问:“我们的英雄血,难道就这样白流了吗?”
没有白流。
长城抗战,虽然以一份屈辱的协定告终,但它的意义,却深远地刻在了历史之中。
它告诉了所有中国人,依赖国联调停是靠不住的,依赖地方军阀更是笑话,即便是中央政府,也有其软弱和妥协的一面。想要救亡图存,唯一的出路,就是整个民族的觉醒和团结。
它也像一场预演,让中国军队看到了自己与日军在现代化作战上的巨大差距,这刺激了后来几年更大规模的建军备战。
《塘沽协定》换来了一段短暂而屈辱的和平。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宁静。怪兽的血盆大口,已经抵在了华北的咽喉上,它下一次张嘴,要吞下的,将是整个中国。
而那决定命运的时刻,已经不远了。历史的指针,正在一步步,走向一九三七年的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