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推开门时，烛火正被穿堂风掀得摇晃，将窗纸上艾薇儿的影子晃成一片模糊的团。
他顿住脚步，袖中醒神汤的瓷囊还带着体温——方才从天王山赶回来，连外袍都没换，发梢还沾着山风里的露水。
“江公子。”艾薇儿转身，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从掌心垂落，“我等了你半个时辰。”她发间的银簪在烛火下泛着温光，那是前日他陪她去银楼挑的，说是“配月白裙最衬”。
江镇喉结动了动。
方才在天王山血祭阵里，他亲手捏碎了三个黑巫师的喉骨，血溅在道袍上的痕迹还未干透。
此刻面对少女清亮的眼，他突然想起老福耶说过的话：“情字最是磨人，若无心，便早断。”
“艾薇儿。”他走到桌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沿，“我...已有心上人了。”
瓷盏与木桌相碰，发出极轻的脆响。
艾薇儿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惊到的蝶。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帕子，绣线在烛火下泛着暖光：“是米娜小姐？”
“不是。”江镇脱口而出，话出口又有些慌乱——他其实说不出那人的名字，只记得每次念及《莲花宝鉴》里“渡人先渡己”的偈语时，心口会泛起温软的疼。
“那是...”艾薇儿抬头，眼底的光未灭，反而更亮了些，“是江公子不愿说，还是...还没确定？”她将帕子叠得方方正正，放在他手旁，“我阿娘说，真心是捂不化的冰，也是扑不灭的火。
若是火，早晚会烧到眼前来。“
江镇盯着那方帕子。
并蒂莲的花瓣被她绣得极细，连花蕊的金粉都是一针一针点上去的。
前日在花园里，小贝贝拽着他衣角说“艾薇儿姐姐绣帕子绣到半夜”时，他只当是少女的闲趣，此刻才惊觉那每一针里都浸着心意。
“我不值得。”他声音发闷，“我身上背的因果...太重。”
“我知道。”艾薇儿忽然笑了，眼尾的泪痣跟着颤，“前日在演武场，你为救小乞丐被查理的玄铁鞭抽得后背见骨；上月在贫民窟，你偷偷把月俸换成米粮，却说是教廷发的善款。”她伸手碰了碰他袖口的血渍，“这些因果，我陪你背。”
江镇的呼吸一滞。
他见过太多算计——海伦的眼泪，查理的冷笑，安杰斯公爵看他时像看块带血的肉。
可眼前少女的目光太干净，干净得让他想逃，又让他想停驻。
“我明日要去黑森林。”他错开视线，“三个月后才回。”
“我等你。”艾薇儿将帕子塞进他掌心，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三个月，三年，三十年...我阿娘等了我阿爹二十年，从黑发等到白头。”她转身走向门口，月光从她背后漫进来，将影子拉得很长，“江公子，下次说‘已有心上人’时，最好先确认那人是不是也在等你。”
门扉轻响。
江镇望着空了的座位，掌心的帕子还留着她的体温。
窗外传来阿里扎的声音：“小的把醒神汤热了，要端进来么？”
“不用。”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突然想起方才在天王山，雪妮画的往生锁。
原来最烈的劫不是血祭阵，是这绕指柔的情。
更漏敲过三更时，木窗被风拍得哐当响。
江镇正对着烛火发呆，忽听得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米娜的绣鞋，她总爱把银铃缝在鞋尖，走路时叮铃作响。
“大人！”米娜推开门，发簪歪在耳后，裙角沾着泥，“齐格冕下...重伤了。”
江镇霍然起身，茶盏在桌上滚了半圈，“怎么回事？”
“他前日去北境调查堕天使踪迹，中了埋伏。”米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她的斗篷还滴着水，“圣痕被破了三道，现在靠教廷秘药吊着命。”
江镇攥紧了桌角。
齐格冕是他入教廷时的引路人，当年在乱葬岗替他挡下鬼修的噬心咒，背上至今留着碗口大的疤。“是谁下的手？”
米娜咬了咬唇，从怀里掏出个染血的羊皮卷：“更坏的消息...冕下临终前让我带话。”她展开卷轴，上面的血字还未干透，“他说...天理要醒了。”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江镇只觉后颈发凉，前世记忆突然翻涌——他曾在轮回井里见过那团光，像要烧穿天地的劫火，而雪妮画的往生锁，此刻竟与记忆里的锁链重叠。
“具体细节呢？”他声音发沉。
米娜摇头：“冕下只说‘天理醒，因果乱’。”她将卷轴递过去，指尖发抖，“大人，我们...是不是惹到不该惹的东西了？”
江镇接过卷轴，血字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青瓦上的声音像极了前世刑场上的梆子——那时他被千刀万剐，耳边也是这样的雨声。
“去备马。”他将卷轴收进怀里，“我要去教廷总院。”
米娜愣了愣：“现在？雨这么大...”
“现在。”江镇抓起案上的斗笠，转身时瞥见那方并蒂莲帕子，鬼使神差地塞进了袖中。
雨幕里传来马嘶声，阿里扎的声音带着担忧：“小的跟着您！”
“不必。”江镇翻身上马，雨水顺着斗笠边缘砸在护心镜上，“看好庄园，特别是...艾薇儿。”
马蹄声溅起水花，消失在夜色里。
米娜望着空了的院落，突然想起方才江镇看帕子时的眼神——像极了她在典籍里见过的，高僧望着舍利子的模样。
而在更远的地方，圣凯因家族的地窖中，安杰斯公爵摸着水晶球里的影像，指尖划过江镇的轮廓：“有意思。”他转向阴影里的剥皮，“雪妮的往生锁，加上这小情人的帕子...倒是能多撑几日。”
剥皮的镰刀在地上划出火星：“您到底要他活多久？”
“直到...”安杰斯望着水晶球里翻涌的血光，“天理睁眼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