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宫湦却坦然自若。
“圣贤曾曰，但凡朝堂纠集党朋者，皆因私利而彼此勾结掩护。”
内史伯朙拱手道：“为同一志向，亦可党朋。”
姬宫湦笑问：“太子欲结党朋，所为何利，亦或所为志？”
内史伯朙直言：“自然是大王所处之位也。”
姬宫湦大笑：“天子之位，本就会传与太子，孤王而今开疆拓土，犹如阵前杀敌之猛士，焉有自断臂膀之蠢货耶？”
内史伯朙却道：“权势之欲，非常理而可度。”
“倘若孤王出事，试问这新朝堂，几人愿追随太子，近百万新国人，又有几人愿效忠太子？”
“不乏贪恋权势者。”
“人非皆尽圣贤，亦非皆尽蒙昧。厉王垄断山川，国人暴动仍历历在目。”
这便是姬宫湦最大倚仗。
近百万新国人，皆因农庄草场之策而得利。
王师九军，亦在军功爵体系下，从义务制改为招募制。
商贾与匠人，社会地位均得到大幅提升。
就连王室公族与洛邑公族，也纷纷投身学政。
士人更是不限出身，只要拥有才能，便不缺平台施展抱负。
作为缔造者，姬宫湦虽自诩暴君，却素有仁德之名。
真有人想取而代之，便只能表现得更加仁德。
否则，下场会极其悲惨。
雍国国君与公族，被百姓绑在城门外冻死，至今尚未过完头七。
寺人尨突然小声提醒。
“启禀大王，王后已月余未秽，据医师诊察，应当是喜脉。”
姬宫湦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这……”
寺人尨继续道：“由于时日尚短，医师亦未能确认，但应当大体不差。”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
重生周幽王后，姬宫湦从未想过在这个世界留下子嗣。
毕竟穿越严重违背科学。
谁也不敢保证，穿越者子嗣是否会出现基因突变。
姬宫湦估计，概率肯定远高于西周之人。
万一子嗣天生病残，便是一种无休止的折磨。
身为穿越者，姬宫湦可以对敌人杀伐果断，却无法做到灭绝人性。
寺人尨言下之意，却是涉及另一个层面。
其与太督内史冂早就知道，姬宫湦并非此前的周幽王。
申后身为枕边人，必然也知晓其中一二。
倘若申后再诞下王子，姬宫湦心态必然会有所转换。
从个人情理方面，姬宜臼乃周幽王之子嗣，新王子方为姬宫湦真正子嗣。
虽然是同一具身体造就，意识却是完全隔绝。
申后已开始略微区别。
以往姬宜臼来信，申后便如获至宝，常与姬宫湦分享。
暗巡洛邑后，申后便以养身为名，鲜有出宫。
今日姬宜臼返回王宫，姬宫湦设宴款待，申后却破天荒没有前来。
理由是偶感不适，且姬宜臼年岁渐长，当以国事为重，制好沙盘后再尽情团聚。
姬宫湦深知，申后并非喜新厌旧之人。
暂时避而不见，应该是还没想好如何面对。
姬宫湦沉思之际，内史伯朙却面露喜色。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姬宫湦连忙大笑：“此事尚未有定论，不可轻易言喜也。”
内史伯朙却道：“大王膝下仅只一子，此前又肃清内宫妃嫔媵嫱，实非长久之策也。”
姬宫湦道：“太子堪当大任，孤王甚至知足。”
“恕臣斗胆，世事无常，有备方能无患。”
“但凭天意罢！”
内史伯朙不明其中奥秘，对姬宫湦表态颇为费解。
未及开口询问，却见寺人尨正悄然示意，便只能无声落座。
姬宫湦望向寺人尨。
“当即往王后寝宫加派人手，东市良人会亦交由太辎属寮执掌！”
寺人尨连忙领命：“诺！”
……
转眼已是岁末。
姬宜臼制作好沙盘，第一时间前去拜见申后。
经医师多次诊断，申后确实为喜脉。
姬宜臼得知，竟欢天喜地。
问及原因，姬宜臼只道，其对堪舆山川异常喜爱，往后鲜能陪伴父母。
若有同母胞弟，则母亲便不再孤守王宫。
姬宫湦闻讯，便暂时搁下忧心，将精力放在朝堂之上。
今岁冬末，仍大雪纷飞。
出于安全考虑，姬宫湦下令取消岁末大傩仪。
角人六指亲自在铺等候许久，终于迎来奇人再度现身。
姬宫湦接到邦谍探报，立即装扮成公子晨，赶往卫粮商号总铺。
刚到门口，便见角人六指手舞足蹈，用尽各种手段，只为挽留一名老者。
老者蓬头垢面，身披破碎衣絮，看起来颇为饥寒困顿。
角人六指终于等到姬宫湦，连忙向老者介绍。
“奇人，此乃公子晨也！”
老者瞥了一眼姬宫湦，颇为不快地朝角人六指冷哼一声。
“尔今日多方挽留，竟是让老朽会见此人！”
姬宫湦走进屋内：“莫非前辈识得在下？”
老者不屑道：“南郭商号公子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
姬宫湦躬身作揖。
“本公子听闻前辈身怀奇才，是以委托角人兄代为引见，还望前辈见谅。”
老者却摇摇头：“大周天子之拜礼，小的无福消受也！”
姬宫湦对此并不意外。
既是世外高人，肯定能猜到公子晨真实身份。
“吾便以公子之身，礼待前辈如何？”
老者道：“小的乃卑鄙之徒，不敢与贵人语！”
亲卫藤溪忍不住大喝。
“大胆，大王屡次屈尊就卑，尔竟不识好歹！”
姬宫湦瞪了藤溪一眼。
“不得无礼，出去！”
藤溪只能领命。
老者讥笑道：“无需如此作派，你我皆知也。”
姬宫湦眉头一皱：“莫非吾此前曾得罪过前辈？”
“非也，吾不喜贵人尔。”
“贵人何罪之有？”
“心中不喜，那便是不喜，与其有罪无罪，又有何干系？”
“前辈可曾听闻，心中不喜，盖因不可得也。”
老者嗤之以鼻：“吾曾走遍天下，早已看淡世间万物。”
姬宫湦哈哈大笑：“即便前辈走遍天下，却仍需吃食作眠也。”
老者态度稍微有些缓和。
“尔并非贵人也！”
姬宫湦顿首：“前辈明察。”
角人六指颇为不解。
老者却抢先朝其拱手：“吾有几句琐碎之语，要与此人相谈，还望掌仓回避。”
角人六指瞟向姬宫湦，得到示意后，连忙起身告退。
正堂之中，仅剩五人。
姬宫湦安静等候着，亲卫黑犀、灰貅与乌罴在旁寸步不离。
老者并未计较，而是拿起酒爵一饮而尽。
“尔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