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五，也就是远芯正式放假的第一天，苏远山却并没有离开科技园，甚至连办公室都没有离开——因为他接待了亲自前来国内并要参加春晚，坐镇红包现场的Amazon创始人兼CEO，杰夫·贝索斯。
和历史相同的是，因为最早涉足互联网电子商务, 亚马逊依旧在全世界范围内所向披靡，如今已经成为世界最大的网购平台。
与历史不同的是，亚马逊并没有取得绝对的优势地位，甚至连一开始都拿下了的国内市场也都在TB的崛起后迅速被蚕食——亚马逊早在三年前就收购了易趣，又在去年收购了卓越网，以霸主的气概横扫BtoC和CtoC领域。
因此, 去年AL联合EM搞的那一手全民红包，贝索斯认为这不亚于一场珍珠港事件。
那要怎么办？
丢了珍珠港，当然是要在中途岛打回来了。
于是整个2005年，贝索斯都在积极谋求与央视的合作，也来一场春晚红包。
但春晚可不是谁想上就想的……贝索斯以及亚马逊背后的资本都一直在努力想要复刻去年AL和EM的联手操作，却一直没能取得实质性的突破。
不过就在进入腊月之后，贝索斯终于获得了肯定的答复。
——“我们欢迎与任何合法经营的企业进行合作。”
于是，距离春节还有半个月的时候，贝索斯就率领团队来到了国内，先是去了首都，然后再到省城。
毕竟省城还有亚马逊的大股东在，说得俗气点，他要来拜码头。
……
“杰夫，我相信你有一个优秀的国内团队来负责运营今年的春晚红包。”苏远山从女儿的身上收回视线——苏小暮愣是要跟着他到办公室来参观一下，索性他就带过来了。反正这次与贝索斯见面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商务见面，没有那么多规矩。
就别说女儿本身就乖巧懂事。
——譬如现在就在他的电脑前，戴个耳机, 一脸认真地看着动画片。
“但怎么说呢，我还是要提醒一下, 春晚在华人眼中，是有着特殊意义的。于是谁上春晚，往往就赋予了更多的政治意义。”
苏远山便笑着感慨了一下。
为了满足硅谷的诉求，或者说为了拉拢硅谷……上头也是操碎了心——在老美那边明确表示出了对远芯的警惕乃至把目光放在了东亚之后，整个国家的应对体系便完全运转起来了。
这种层面的博弈，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但最终，为了让远芯过个好年，也为了表现出更加的开放，更为了引入积极的竞争对象和对西方进行利益与市场的交换以及更多的表态……便出现了亚马逊这个根红苗正的硅谷互联网企业上春晚给全国人民发红包的特殊情况。
这个决定的象征意义十分巨大，以至于就连英文互联网上最右的几个一直诋毁国内，说国内是假市场经济的知名喷子都无话可说。
但机会给了，能不能把握好，就是亚马逊自己的事了。
“我知道的，BOSS。”贝索斯笑着点头，他向来喜欢用BOSS称呼苏远山——这也是跟卡莉学的：“但我现在……对内地市场有一点疑惑。”
“嗯。”
“你认为内地市场今后的发展方向，是BtoC，还是CtoC？”
BtoC，也就是俗称的B2C，简单的理解为商家对个人, C2C则个人对个人。
亚马逊, 是一家以电信的B2C业务起家的平台, 并以十年的发展证实了这是一个可行的方向。
但面对着以C2C为主, 打着“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旗号的TB的来势汹汹，贝索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疑惑。
他很认同苏远山的人口优势理论，更眼馋人口红利下那低廉的物流费用。
而物流是一切互联网实体商品交易的基础，拥有这个天然优势的内地，是贝索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的市场和阵地。
因此，他有些迷茫，国内到底应该主要往哪个领域发展。
苏远山见贝索斯一脸诚心发问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哑然——这位可是电子商务大佬中的大佬啊，问自己电子商务今后怎么发展算什么？
不过苏远山转念一想，他也知道，贝索斯确实是有点困惑了。
因为起了个大早，一开始就接受了星海的投资，甚至还在互联网泡沫破裂是依旧获得了星海的坚定持股乃至增持……亚马逊04年之前可谓是横扫全球，即便在国内也所向披靡，市值稳坐全球互联网企业前五。
简而言之，就是亚马逊的生意做得太顺，完全没有遇到过挫折，因此以至于贝索斯难以理解TB这种CtoC平台竟然能够分庭抗衡乃至挤压掉亚马逊BtoC这种平台的份额。
要知道，在北美，同样的CtoC平台ebay，可是被亚马逊吊着打的。
“是这样的，国情不一样，所以方向也就不一样。而且你以为TB是CtoC平台吗？实际上不是……”
在思索片刻后，苏远山慢慢替贝索斯解释道：“TB上面固然显示太多的卖家都是个人，但实际上，他们在国内有一种身份，叫个体户，或者做小生意的，类似于开个小商店的那种。”
贝索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够理解。
“而要支撑起数量庞大的中小卖家的体系，需要的不是大工厂，大企业的大宗商品，而是那些小商品。帽子，鞋袜，衣服裤子这些服装，打火机，茶杯，笔，纸，茶叶，手机壳，耳机，数据线——你能够在生活中看到的所有东西，之所以能够在TB上找到，完全是因为这些东西，就是由内地生产的。而且在TB销售它们的，很多都还是生产这些小商品的企业。”
“作坊式的小企业。”苏远山笑着补充道：“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没有去浙省和闽省看看，然后去小工厂区，去家庭工厂看看，你就能够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东西都能在TB上找到了。”
贝索斯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TB的CtoC，或者说国内的CtoC，本质上其实是低规格的BtoC——当然，这也导致了一个问题，就是产品的质量良莠不齐。但只要它足够便宜，谁在乎呢？穷人也有消费的欲望和权利啊……”
“在一个国家做生意，就要尊重这个国家的国情，这便是我给你的建议。”
苏远山一边回答着，一边望向茶几上嗡嗡作响的手机。
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张益唐。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苏远山心中略微紧张了一下，拿起手机的同时，随即对贝索斯道。
贝索斯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见苏远山没有避讳他，他也有些好奇地看着手机——他现在已经能够听懂部分中文了，只是开口太难，以至于他和苏远山的交流也一直用英文。
“可能，这个电话会让我们见证一个伟大猜想的一次巨大进步。”苏远山轻轻地吸了口气，对着贝索斯笑道，同时摁下了接听键。
张益唐这位老哥，可是从来没有给谁拜年的习惯，倒是他老婆每年都会发一下拜年短信，但那一看就是群发的……
而且这还连除夕都没到，就算拜年也未免早了点。
并且认识张益唐这么多年来，苏远山就只接到过一次张益唐主动打来的电话，还是张益唐到电科来交流，思来想去很久才给苏远山打了个电话。除此之外，两人最多的联系还是偶尔的邮件往来——还多半是苏远山发去的数学问题。
这人，就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
但不擅长交际，不意味着张益唐和苏远山的关系就淡漠了。
作为一个历经世事的中年人，张益唐就算再醉心于数学，他也知道苏远山对他的态度是发自内心的、平等的、纯粹的欣赏。同样的，张益唐对苏远山的态度亦是如此——这无关苏远山远芯创始人，诺奖学者的身份。
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爱科学，就是最大的共同点，最合拍的频道。
所以，苏远山猜得没错。
电话中，张益唐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想我找到了质数间的有界间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