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人口陷阱
“我欲求新的学说代替儒学，刘公子可有教我？”
延福苑的营帐里，赵顼目光灼灼。
刘湛摇摇头，“赵公子，你要替代儒学，就必须产生新的社会科学。可是我们刚刚也说过了，社会科学和心灵之学的基础，都是自然科学。
须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经济基础？
上层建筑？
生产力？
生产关系？
赵顼被刘湛的名词冲击得一脸茫然，只能无奈的看着刘湛。
刘湛笑笑，打起了比方。
“自古民以食为天，我们就以种田为例。
在商周时期，人们种田的水平还很低，有些地方甚至还是刀耕火种。
土地的产出取决了种田人数的多寡，这时候种田的生产力就很低，那就决定了当时的生产关系，就是奴隶制。
谁拥有的奴隶多，谁就能生产更多的粮食。
但当生产力提高，种田的产出提高的时候，问题就出现了：奴隶们不愿意卖力种地，而开始偷懒了。
赵公子，应该能理解这种现象吧。”
“自然可以。”赵顼深有体会，“奴隶做多做少都无关紧要，自然会偷懒，而且是管都管不住的。”
刘湛笑道，“这就是生产力发展后，会催生出新的生产关系，但旧的生产关系会制约它。
所谓的生产关系，赵公子可以理解为所有制、分配和交换的关系。
以土地为例，在奴隶制社会里，所有制就是奴隶主拥有土地，由奴隶主分配劳动成果，再和其他奴隶主进行交换。
在商周时期乃至春秋战国时代，大量存在这种现象，直到生产力的发展，催生出了秦国，出现了秦始皇。”
赵顼更感兴趣了，他还没有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历史。
混乱的历史时期，就这样被生产力理论，分割为秦朝以前和秦朝以后，比所谓的天命归秦一说，更好让人理解。
“刘公子，你且说说，秦朝的情况，又如何用生产力解释呢？”
“我们刚刚说了，奴隶制时期的生产关系，反过来制约了生产力的发展，因为奴隶们没有生产的积极性。
而秦国做了很重要的一件事，以军功授田！
秦朝的土地，归农民个人所有了！
田中的产出除去赋税，统统归农民所有，直接调动了所有农户的积极性。
秦国征战六国，很少会担心粮食不够的问题，一是因为关中的土地肥沃，二是因为关中的农民更愿意多种地，多投入水利生产，因为种的越多，收获的也就越多！
新的封建制生产关系直接解放了生产力，也让秦国的国力直线上升，最终统一了六国，开启了封建王朝！”
赵顼听到这里，心里却有了疑惑。
“秦国灭六国，确实是国力强盛。可是秦国若真的建立了新的封建制生产关系，又如何二世而亡呢？”
“因为秦国还是一只披着国家外衣的军队，这只军队存在的目的就是不停的扩张扩张再扩张，当扩张到了极限，中原大地上再没有容易获取的资源来喂这只军队时。
砰！
它就像一个美丽的泡沫一样，自己炸掉了。
从生产关系的角度来说，秦国的生产关系已经限制了生产力的发展，秦国末期的百姓徭役繁重，种地也无法养活自己了，那灭亡也就在顷刻之间了。”
生产关系太旧不行，拔的太高也不行，赵顼只觉得这东西也太难掌控了吧。
刘湛摊摊手笑道，
“为什么赵公子会想要去掌控？
大禹能治水，是掌控黄河吗？
重要的是依据当时的生产力，实时的引导生产关系的发展，才是王道。”
“那汉朝呢？汉朝吸取了秦国的教训，处处都与秦国不同，为何后面也灭亡了呢？”
“因为人口陷阱出现了……”
“人口陷阱？”
“是啊，人口陷阱。”刘湛叹息道，“司马光其实有句话说的也不能算错，天下之财，在某个时期内，确实就是一个定数。这个定数是由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决定。
当天底下的粮食生产水平跟不上人口增长水平的时候，人口陷阱就出现了。
在各个王朝开国初期，经历了战乱的国家地广人稀，甚至需要朝廷用各种措施吸引百姓去垦荒种田，基本上可以做到家家有田种。
但是人口增长是指数增长，田里的粮食却不可能凭空翻倍。
比如两夫妻去垦荒，十几亩地就可以了。三代以后，这家人可能就有了十几二十号人，也就意味着要上百亩土地，才能供养他们。
那么全天下的土地和粮食，能像人口这样增长吗？想必是不能的。
在丰年的时候，朝廷还可以维持一下，但是在灾年的时候，就必然出现大规模饥荒，于是黄巾军就出现了，民变就出现了。
大汉也就因此灭亡了。
等人口因战乱消耗的差不多，又一个新的王朝开始了循环，初期总是薄赋税，分田地，让百姓休养生息。
然后盛世出现，人口剧烈增长，在然后粮食不足，有权有势者又本能的囤积土地和粮食，进一步导致更多的人没有饭吃，于是王朝就进入了四处民变的末期，即使是贤臣明君，也无力回天了。”
人口陷阱导致的王朝周期性灭亡！
赵顼听得冷汗都要出来了。
如今的大宋，不就处于这个关键转变时期吗？
大宋如今的人口，在9800万到一亿人之间，国土却比大唐要少一大块。
用更少的土地养更多的人，已经算是大宋文官长久的努力了，但是维持到现在也要爆炸了。
因为人口爆炸，所以分不到田地，所以被朝廷抓去当厢军，让朝廷养活自己，是为冗兵；
因为人口爆炸，社会上容不下其他出路，大家都往科举这条路挤，因为当官了就安全了，留在社会底层，未来就是没饭吃，是为冗官！
冗兵冗官一起，就是冗费！
大宋就像是一艘四处漏水的船，不断的把人从船舱里面捞出来，放到甲板上，甚至放到桅杆上。
可是漏洞不堵上，船迟早会沉。
而大宋不变法，迟早会亡！
赵顼前所未有的明白了变法的重要性。
变法图强，对外是为了获取生存空间，让大宋拥有更多的粮食生产地，养活更多的人。
对内是消解顽疾，重新分配财富，让更多的人能活。
可是人口陷阱就在这里，今天变法灭了辽夏，拿了土地，人口进一步增加，又该如何？
赵顼看着刘湛，刘湛摊摊手，说道。
“看问题要回归初心，既然是生产力出现了问题，当然是提高生产力啊！
生产出更多的粮食，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赵顼一时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