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动手术开刀这类大活儿,她肯定是不行。”
王建国挠了挠后脑勺,头顶翘起几根倔强的头发。
“可咱们村里头疼脑热、磕伤烫伤的事儿还少吗?上个月张寡妇急性肠胃炎,愣是用板车拉了二十里地……”
他的声音突然放轻,目光扫过墙上褪色的《卫生所筹建计划》。
“小花同志说,只要有基本的消毒设备和常用药,就能拦下九成的急症。”
办公室角落的铁皮柜突然发出吱呀声,宋主任伸手拉开柜门,翻出个贴着“医疗申请”标签的牛皮纸袋。
袋口的麻绳早已磨得发白,里面叠着七份被退回的文件,每一份都写着“人员不足,暂缓审批”。
王建国见状,急忙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纸页间夹着的艾草叶簌簌掉落:
“我还有个法子!市里药材公司的陈药师,是我发小。他最擅长配伍抓药,听说正在研究用咱们北大荒的野药材治病。”
他翻开本子,上面歪歪扭扭画着草药图谱:
“我写信问过了,他早就想来咱们这儿考察!要是把他请来,既能教村里姑娘认药采药,还能配出便宜管用的方子。”
“宋主任,您想想,护士有了,药师也有了,咱们再招几个手脚麻利的姑娘当学徒……”
窗外传来拖拉机突突的轰鸣声,惊起一群白鸽。
王建国的话戛然而止,三双眼睛同时望向窗外——远处田间,几个村民正背着药箱喷洒农药,其中一个纤细的身影格外显眼。
宋主任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文件上的红章,突然想起上个月,刘大爷咳血硬是扛了三天才去卫生所,最后耽误了病情。
“你说的这些……”
宋主任的声音有些发颤。
“真能成?”
王建国立刻挺直腰板,工装裤上的补丁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宋主任,咱们北大荒人什么时候怕过难事儿?只要您点头,明天我就带着小花同志来跟您细谈!场地、药材、人手,咱们一样一样地解决!”
他转头看向赵书卓,却发现对方正望着窗外出神,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宋主任握着红墨水钢笔的手骤然收紧,笔尖在报表上洇出墨团,仿佛他此刻汹涌难平的心绪。
当王建国的话音落下,他整个人像是被电流击中般,猛地站起身,老旧的办公椅在青砖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晨光穿透蒙着灰尘的玻璃窗,在他激动得发红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扶正。
\"建国,你说的是真的吗?\"
宋主任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一把抓住王建国的手,掌心的老茧紧紧相贴。
那双手常年握笔批示文件,此刻却因兴奋而微微发抖。
\"要是这样的话,咱们这卫生所分分钟就可以建立啊!\"
他的目光灼灼,仿佛已经看到了卫生所挂牌成立的场景,看到村民们不再需要顶着风雪、跋涉数里去求医问药。
然而,这份喜悦仅仅持续了一瞬。宋主任松开王建国的手,眉头突然紧紧皱起,额头上的皱纹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来回踱步,中山装下摆随着步伐摆动,踢起地面细小的灰尘。
\"可是,\"
他停下脚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办公桌上的搪瓷杯,杯沿的豁口硌得指尖生疼。
\"只有他们二人,这人手未免太少了。\"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斑驳的《卫生所筹建计划》,那是三年前满怀希望写下的蓝图,如今却因缺人少药而沦为空谈。
\"你想想,\"
宋主任转身时,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他鬓角的白发上。
\"日常接诊、抓药配药、护理病人,这些活儿光是两个人怎么忙得过来?遇到农忙时节,生病的人扎堆儿,又该怎么办?\"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墙角座钟发出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宋主任伸手扶了扶歪斜的相框,那是去年公社表彰大会的合影,前排坐着的医护人员如今大多已经调离。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
\"就算杨小花同志和陈药师经验再丰富,也不能连轴转啊。最好再找些人手来,从头培养咱们自己的医疗队伍。\"
说着,他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泛黄的笔记本,扉页上\"卫生所筹建计划\"几个字已经褪色。
\"我早就算过,\"
他翻开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曾经的尝试与失败。
\"至少需要五个固定人手,才能保证卫生所正常运转。\"
他的手指划过一行行被划掉的字迹。
\"可这些年,愿意来北大荒的医护人员,实在太少了......\"
不过,很快他的眼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但如果能从村里选拔些年轻姑娘,跟着杨小花和药师学习,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
他抬起头,目光在王建国和赵书卓脸上来回打量。
\"这培训的事儿,他们愿意带吗?\"
晨光斜斜地切进办公室,在赵书卓布满补丁的工装裤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
他站在窗边,听着王建国与宋主任的对话,喉结几次滚动却始终没插话。
墙角的绿萝蔫头耷脑地垂着,叶片上积着的薄灰随着他偶尔的呼吸轻轻颤动。
直到宋主任说出\"再找些人手\"的顾虑,他才往前半步,鞋尖碾过地面的粉笔头,发出细微的脆响。
\"宋主任,\"
赵书卓的声音带着被寒风吹磨过的沙哑,他伸手扶了扶歪斜的自行车铃铛。
那是今早出门前王建国帮他修好的。
\"昨天建国都已经想好了。\"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褪色的卫生所筹建计划表,那些被红笔划掉的字迹仿佛还带着三年前的不甘。
宋主任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露出眼角细密的皱纹:
\"怎么个想法?\"
赵书卓从帆布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那是昨夜他和王建国就着煤油灯写的人员名单。
纸页边缘被手指捻得发毛,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记着村里姑娘的名字:
\"您看,何雨水手脚麻利,在供销社算账从没出过差错。”
“沈春华家的大丫头翠兰,去年秋收一个人顶三个壮劳力;还有老张家的小女儿,认字快,记性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