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闻言,心中大喜过望,
此举既能抬高武氏一族的身份地位,又能讨得姑母欢心,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由他出面请封,更是名正言顺,无可指摘。
他当即起身领命:
“姑母所言极是!
此事关乎武氏一族荣耀,
侄儿今日回去仔细斟酌,草拟请封奏折,
明日便递呈朝堂!”
“过两日吧,明日太过仓促,
恐思虑不周漏了关键礼数,
反倒显得我武氏心急冒进,落人口实,
你回去且先细细打磨奏折,把族中源流功绩一一列明,
既要不卑不亢显我武氏底蕴,又要合乎朝堂规制无懈可击,
待一切妥当后再递上来,方能一举成事,让满朝文武无话可说。”
“姑母考虑周全,侄儿谨记教诲!”
他俯身拱手,目光灼灼满是敬服,
“侄儿这便回去查阅族谱、梳理族中勋绩,
字字句句仔细推敲,务必把奏折做得周全妥帖,
既不辱没武氏门楣,也不违逆朝堂规矩,
两日后定当奉上,请姑母过目后再递呈朝堂,绝不让姑母失望!”
武媚娘满意点头,语气愈发温和:
“倒不用如此急切,今日便留在宫中,陪哀家一同用午膳吧。”
能得太后留宫共膳,乃是莫大的殊荣,
武承嗣受宠若惊,再次躬身行礼:
“谢姑母恩典!侄儿不胜荣幸!”
武媚娘此举,一来是为武氏一族抬高声势,为日后武氏子弟入朝为官,执掌权柄铺路,
二来,也是想借这请封之事,试探满朝文武的真实态度,
尤其是裴炎,她倒要看看,这位她一手提拔倚为心腹的宰相,
究竟是忠心臣服于她的雷霆手段与无智慧谋略,
还是表面恭顺,实则暗怀掣肘之意。
这请封一事,便是一块试金石,能剖开裴炎藏在面具下的真实立场,
看他究竟是愿为她推波助澜,还是敢逆势阻拦。
九月十五,朝会按例进行至半途,
武承嗣阔步出列,身姿挺拔,昂首朗声启奏:
“臣武承嗣,有一请奏,敢禀太后!
臣恳请太后恩准立武氏七庙,
追封先祖为王,以彰武氏累世功德,光耀门楣,
亦显太后尊亲敬祖之德!”
话音落地,殿内骤然寂静,落针可闻。
满朝文武或低头垂目,或侧目相视,皆面露惊愕,一时无人敢接话。
这立七庙、追封先王,本是帝王宗室专属之礼,
武氏如今竟要比肩李唐宗室,此等野心昭然若揭!
众人皆知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纷纷低头不语。
裴炎眉头紧锁,额间青筋微跳。
他认为武氏请封七庙,绝非寻常光耀门楣那么简单!
这分明是要将武氏抬至与李唐宗室平起平坐的地步,
一旦先祖追封为王,后续武氏子弟必然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朝堂权柄恐将尽数落入太后之手。
届时太后威势更盛,武氏根基深植,盘根错节,
即便李敬业有宗室相助,也难敌这尾大不掉之势,
往后想要制衡,更是难如登天!
念及此处,裴炎再无半分犹豫,当即跨步出列,神色沉肃如铁,
往日对武媚娘的恭谨尊崇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腔孤勇与坚持。
他抬眸直视凤座,语调铿锵有力:
“太后母仪天下,当以天下为公,泽被万民,
岂能因一己私念,偏私亲属,擅立宗庙?
昔年吕氏外戚专权,封王裂土,祸乱朝纲,
终致满门败亡,尸骨无存,宗庙倾覆,
太后难道忘了这血的教训?
此等危及社稷之举,臣断不能苟同!”
此言一出,殿内更是一片哗然。
众人皆没想到裴炎竟敢如此直言不讳,不仅公然阻拦,
还将武媚娘与乱政的吕后相提并论,简直是捋虎须触龙鳞!
武媚娘端坐凤座之上,威严赫赫。
她目光沉沉地打量着裴炎的双眼,
裴炎被武媚娘复杂的目光直直慑住,
她目含滔天怒意与上位者的绝对威压,
似要洞穿他的五脏六腑,让他背脊陡然窜起一股寒意。
他下意识地喉头滚动,方才的一腔孤勇竟被这无形的气势压得滞涩,
原本挺直的脖颈微微发僵,终是撑不住这份逼视,
缓缓垂下了头颅,避开了那锋芒毕露的视线,
只是脊背依旧倔强地绷着,不肯有半分服软的姿态。
武媚娘看着裴炎的头顶,眸中怒意过后转为深深的失望。
果然,裴炎还是站出来阻拦了她,甚至拿吕后来与她相提并论!
李贤之死的阴影本就如影随形,盘旋心头,
她对裴炎早已心存芥蒂,
如今见他当众如此发难,更笃定了他已与自己离心离德,
认为裴炎借着此事发泄不满,公然挑衅她的权威!
心底的火气陡然窜起,蔓延开来,
武媚娘的声音冷如寒冰:
“裴相此言差矣!
吕氏封的是在世亲族,予其军政大权,纵容其祸乱朝纲,
哀家今日追尊的是已故先祖,不过是感念先恩,稍尽孝道,
此乃人之常情,情形岂能混为一谈?
裴相这般危言耸听,莫非是另有图谋?”
“太后明鉴!”
裴炎脊背挺得笔直,毫无退意,目光刻意避开武媚娘的双眸,直视丹碧,全然不顾君臣尊卑之分,
“祸患生于微末,防微杜渐方能长治久安!
今日太后开此追封先祖之先例,
他日武氏子弟必定援引此例,索要权柄,
届时外戚势力膨胀,尾大不掉,再想遏制便悔之晚矣!
臣此举并非危言耸听,
实乃为太后计,为天下苍生计,为李唐社稷计,此事绝不可行!”
武媚娘的脸色瞬间沉凝,眼神更为不耐,
她要的,是裴炎的顺从和支持,是百官的俯首帖耳,
而非这般赤裸裸的顶撞与公然抗衡!
她今日若不压下这股气焰,往后满朝文武便会群起效仿,
个个都敢对她指手画脚,那她还如何执掌乾坤威慑朝野?
裴炎今日敢拿吕后比她,明日便有人敢联名逼宫!
她今日若是软弱退让,李治留下的江山岂不是如同汉末那般,
皇权旁落诸侯割据,最终落得个四分五裂社稷倾覆的下场?
她武媚娘殚精竭虑稳住朝局,可不是为了让旁人觊觎权柄肆意置喙的!
这朝堂之上,她才是说一不二的掌权者,
岂能容得下臣子这般蹬鼻子上脸逆命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