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所过之处无人生还,辛封泽心中本就有一股怒焰难以发泄,崔巍惜今日正巧撞了上来。
崔巍惜身上本就有伤,也知道辛封泽的厉害,只好边打边撤。
可辛封泽却不会给他机会,他的横刀宛若一条银蛇,露出锋利的尖牙对眼前的猎物紧追不舍。
变故发生的极快,所有的将士都纷纷惊起。可战场上只拼一个你死我活,没有人会在此刻收手。
白无常站在城墙上,白衣夹杂着微末血红,在烈日的辉映下,恍若谪仙临世。而没有人看见,他的脸上多了一抹泪痕。
刹那间,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在了白无常耳中,他唯能听见的只有时清灼的最后一句——我好想你。
当周围的声音再次传进白无常耳中,周围的风仿佛都紊乱起来。所有人都被这阵狂风惊了神,转身看去,都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因为眼前的白无常,已经不能用可怕来描绘。
风归应召出鞘,剑气划破疾风,仿佛有劈山裂海之势,朝着崔巍惜袭去。
还在僵持的二人纷纷感知到这一股强大的剑气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逃跑机会。在剑气快要抵达时,它突然散去,白无常突然显现。
他的剑仿佛带着煞,令崔巍惜生出阴寒。就算极快的持刀抵挡,却还是溅出一片血花。
白无常没有开口,所有的愤怒都带在剑上,欲将眼前之人斩杀殆尽。
辛封泽微微出神,因为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白无常。
风仿佛追随着白无常,风归所过之处,只有无尽的亡魂。这一次,没有束缚,没有救赎,没有希望。
他只有时清灼,没有人可以将他带走。
周围的将士们都纷纷聚集起来,崔巍惜捂着胸口的伤,望着汗滴落在地,心生绝望。
“无常……”
他不想杀人,可他不得不杀人。追随本心而活,可他的心只有时清灼。
如果一名剑客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那又何须去保护他人?
所有人蜂拥而至,只为能靠人数压制白无常。
但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仿佛听见风在嘶吼。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沙石满天伴随着剑气的纵横交错,他的周围出现了数道无尽的沟壑。
他冷漠的抬起头,踏着脚下的血路走上前。他的目标,唯独只有崔巍惜一人,他一定要为时清灼讨回一个公道。
辛封泽望着一地的尸骨,脸上逐渐浮起笑意。在他的印象中,白无常特别介意手上沾血。他不知道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白无常的决心。
城门陷入了一片寂静,风在耳边咆哮,烈日高照天,晃的人睁不开眼。刚才那一幕,所有人亲眼目睹了白无常的恐怖。
“你知道吗?”白无常用剑挑起崔巍惜,强迫他看着自己,“今日时清灼的生辰,我为了能赶上,日夜兼程从未有过休息。一个月的路程,我只用了十三日。”
烈日的照耀下,他却只能感受到风归剑身的寒冷。白无常居高临下睥睨不屑,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恐惧。
那种刺骨,深入骨髓的冷。
“没想到,我没给他一个惊喜,却让他给了我一个惊吓。”白无常握剑的手越来越用力,“他是我小心呵护在手中的璞玉,却差点被你打碎沾染污泥。”
所有人都闭息凝神,就连迟暮与司空杏林也被白无常这副模样吓到了。
掺着蝉鸣,血肆无忌惮的从脖颈流出。崔巍惜甚至没有一丝痛楚,就不知不觉的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神逐渐模糊,意识也渐渐的消散。
闭眼之前,蝉鸣声仿佛越来越响。白无常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中:“死在我的剑下,你该感到荣幸!”
这一剑,让所有人都看见了个不同的白无常。
也只用了一剑。
风散了。
樟城的危机被白无常的突然赶回化解,可所有人都没有特别开心。时清灼情况极为不好,司空杏林几乎待在他身边一整日了。
北倾得到消息后也急忙从枯城赶了回来,他几乎要崩溃了。可岁桃和封钲还等着他去治疗。
而白无常,自然而然也守在时清灼房外,绝望的等待结果。不论是谁来劝,他也一言不发。
感受着身边人的来来往往,闻着血腥味在院中的弥漫,白无常只觉得无比煎熬。他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疯掉了。
“白太傅,去休息会吧,这里有我们守着呢。”
瞳孔渐渐聚焦,白无常也逐渐的回过神。他疲惫的抬起头,天色不知道何时已经黑了。他望着身前的荀修豫及一众幕僚,无力的摇摇头。
“我听迟暮侍卫说你们日夜兼程,只花了十三日便到了樟城。路途遥远艰辛,今日又出了这等事,大家也怕你的身体吃不消啊。”
白无常依旧没有说话,由着风轻抚过他的发梢。荀修豫眼见也劝不了,只好带着众人先离开了院中。
今夜月色很好,繁星点缀周围,极为好看。他从身上掏出一块灿黄的小玉环,紧紧握在手中。稍微用力,一根竹笛落了出来。
竹笛整体呈墨绿,做工精细让人挪不开眼。灿黄的玉环虽不与竹笛的墨绿相配,却又别具一番美感。
这是他送给时清灼的生辰礼,也是他亲手做的。
林木随风簌簌响动,万籁声中,院内乱成了一锅粥。白无常不想听,也不想问,他只要一个结果,他能接受的结果。
明明还没有陪着时清灼多久,为何上天就要给他一个天大的笑话?
寂寥深夜,残烛映着泪,白无常只觉得时间太慢,慢到一个结果也等不到。
“白无常,休息去吧!”
又来一个。
白无常抬起眸盯着辛封泽,疲惫的摇摇头。
“就算你等着,时清灼也不会立即醒来的。”
“若我得不到一个结果,我也不可能安稳睡着。”
辛封泽坐在了他的身边,说道:“那光头说小桃子已经没事了。”
“嗯。”
“你就这么不相信司空杏林的医术,他可是连你都能救回来的!”
白无常烦躁的闭上了眼,沙哑道:“这次不一样,新伤与旧伤重叠,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辛封泽无奈的摇摇头,望着天上星辰,说道:“我没想到,你竟会杀了那么多人。”
“只要他能好好的,沾染多少血又有什么问题呢?”他睁开了眼,仿佛一切都已经明白,“曾经的白无常早就已经死了,我也得活在现在。”
辛封泽点着头,特别能理解现在白无常的心情。就像曾经,他为了他的弟弟,屠戮一整座城。
那股撕心裂肺的痛,那种扎根在心中的绝望后悔,将让他永世铭记。
但白无常是幸运的,因为时清灼还有生的可能。
“我好像能理解你了,辛封泽。”白无常抱着竹笛,微微出神,“我现在,也有些不想让清灼去做那些自诩的大义了,我只想让他好好的。”
曾经他认为,在这个乱世,总要有人站出来做那愚蠢的英雄,去改变去实现。这是他的执念,所以他也想让时清灼去替他实现。
可是现在,他动了情,他将时清灼装进了他的心。这一刻他才明白,他原来只想让一人好好的。
世间哪有十全十美,善恶苦渡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傻子罢了。
他没有逐鹿天下的宏图野心,也没有踌躇满志的为官报国。他现在只想,寻一处安宁,与爱的人长相守。
时间磋磨一切,磨平了白无常的少年心气。两百多年来的风景,给了他一颗百感交集的心。
“没想到啊无常,有一日你竟会彻底的理解我。”辛封泽露出欣慰的笑,却又显得那么悲伤,“你用了接近两百年才明白,我还说我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可是你害死了他们,我还是原谅不了你。辛封泽,我们之间,一直都有一条过不去的鸿沟。”
“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因为我一直都想让你明白这个世界的残酷。无常,你与我弟弟很像很像,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弟弟,我不想再失去你,我不希望你们会走上同一条路。”
他站了起身,月光洒在他身上,洗褪了他的可怕。
“所以,就算让你恨着我一辈子,我也要做。”
白无常也不明白心中的情绪,只是笑了笑。良久后他轻声道:“可是你这样做,会让我觉得,从始至终都是我害了他们。”
话音落下,又回归了一片平静。辛封泽皱着眉,他就这样望着白无常,如鲠在喉。
白无常也不想再去深究从前的事,他只想过好现在,好好的陪着时清灼。看着紧闭的房门与摇曳的烛火,千愁难解。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有酒吗?”
辛封泽明显愣住了,他走上前蹲在白无常身前,一脸震惊的问道:“你问我有没有酒?”
“废话,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无常,你要喝酒?”他惊奇的打量着白无常,最终停在他身前,“不管你是何人,赶紧从无常身上下来。我辛封泽从不怕人也不怕鬼!”
白无常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说:“去你的,我说真的!”
辛封泽得意的离开,不久后便带着一箱的酒回来。他放在地上,瓶罐碰撞的声音竟让白无常的心跟着紧张。
“今日,不把这些酒喝完,我可不会让你走!无常,偷偷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喝醉过!”
白无常拿起一壶酒,无奈的笑了笑,便往嘴中猛灌一口。
辛封泽赶忙上前制止,这酒极烈,白无常这种不会喝酒的人怎么可能一口气喝那么多?
果不其然,白无常狼狈的将酒尽数吐了出来,但脸上已经染上了一层红。
“你急什么急,又没人和你抢!心情不好我理解,可也不是你这样喝的!”
白无常无助的抬起头,天上的星辰倒映进白无常的深瞳,显得那么的落寞。
这副模样不禁让辛封泽一愣,他好奇道:“你到底怎么了?”
“辛封泽,我喜欢一个人。”
万籁俱寂之中,响起了瓦罐破碎的声音。再次回过神,洒落的酒倒映着月光,也映着辛封泽百般震惊的神色。
“白无常,你醉了。”他震惊的靠了上去,想从白无常的眼中找出一丝玩笑,“真的假的啊?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真的。”
他赶忙给自己灌一口酒冷静冷静,转头看去,白无常也默默地喝了一口。
白无常的眼角慢慢的渗出了泪,情绪藏匿不住的显露在他脸上。
“白叔和我说过,让我去享受这片刻的欢愉,不要在乎周围的一切。”他的目光逐渐涣散,“我和他,我们之间,一旦有情,都会万劫不复。”
辛封泽脸上笑意再次显露,他来到白无常身前,说道:“白无常,你是在害怕吗?”
白无常点点头,痛苦的说道:“我害怕,我会让他为难……”
“别去想那么多!”辛封泽立刻出声打断,说:“我告诉你白无常,只要你喜欢,你就去做,去得到!你管他那么多是是非非,你喜欢他,是你喜欢,又不是旁人去喜欢!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白无常笑着点点头,只是一味的拿起酒灌入肚中。夹杂着惬意的晚风,白无常忽然觉得这种生活很好。
他本就不会喝酒,今日喝的酒或许比他这两百年喝的都多。他倒在院墙上,迷糊的眼望着璀璨的星河。
“无常,能和我说说,那个人是谁吗?”
辛封泽相对于白无常简直天差地别。他也喝了很多酒,却丝毫看不出一点醉意。
白无常的泪跟着夜风不自觉的随着脸淌落,他拖着昏沉的脑袋坐了起来,轻声问道:“你真的不会因为我和他之间的身份反对我们吗?”
因为醉意上头,白无常绯红的脸在月色的洗礼下显得格外不同。他褪去了往日的严肃,现在正睁着眼期待的等着辛封泽的回答。
辛封泽宠溺的笑道:“当然,无论你喜欢谁,我都不会反对!”
白无常不自觉的转过头,脑中突然想起了生死未卜的时清灼,好不容易恢复的情绪顷刻之间崩塌。
他伸出手颤抖的指向远处,辛封泽也随着他的手看去。目光所及,院中的仆役侍女仿佛从未停歇。
然后,白无常的声音轻轻飘进他的耳中。
“我喜欢的人,是清灼。”
辛封泽扭过头,而白无常也不知在何时收起了笑容。屋内的残烛仿佛是白无常最后那丝微小的希望,迎着夜风,泪打湿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