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余一直坐在病床前，没有去旁边的陪护床，就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始终盯着床上的人，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顾尧上半夜睡得安静，呼吸很轻，从被子上看过去胸膛几乎没什么起伏，到了后半夜，止疼药的药效过了，他眉头微皱，睡得不是很安稳。
沈余倾身靠近他，将手放到他头上，拇指在他额角轻轻摩挲着。
也许是这安抚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顾尧稍微平静了一些。
天光微亮时，他的手指动了两下。
沈余立马从凳子上站起身凑近他的脸，柔声地喊了他一声，“尧尧。”
顾尧被氧气罩遮住的嘴唇嗫嚅着，像是在说着什么。
沈余把氧气罩扯下来一点儿，附耳到他的嘴边。
“不要碰我。”
“放开我。”
“弄死你们。”
“沈余，我要沈余。”
“沈余。”
这几句话被他翻来覆去重复了几遍，最后就只剩下沈余的名字，一遍遍地叫着沈余。
“在呢，沈余在呢，不怕，没事了。”沈余用嘴唇碰了碰他的额角，一遍遍地回应着。
在这回应中，顾尧的情绪终于再次平静了下来，这次连眉头也舒展了。
沈余把氧气罩重新给他戴好，没有坐回凳子上，而是半蹲在床边把手放到他侧脸，像哄婴儿一般哄着被疼痛折磨的人。
早上赵俊毅七点多就过来了，手上拎着一个大包外加两份早饭。
他放下东西快步走到病床边，低头看了看顾尧的状态，脸色没那么苍白了，侧脸的红肿消了许多，“怎么样？医生来检查过了吗？”
“还没，八点多吧，现在还早。”沈余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不过面上却不显憔悴，完全看不出熬了一个通宵。
“我带了衣服，去洗个澡吧，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再整理一下仪容，不然等一会儿他醒了，看到你胡子拉碴的，肯定会非常嫌弃。”赵俊毅努力活跃着气氛。
沈余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昨晚沾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几块沾了血的布料变得有些硬，一想到这是顾尧的血，就让他整个人有些发抖。
“那行，你看着他，有不对劲就直接叫我。”沈余走到沙发旁，打开包拿出一套休闲衣服，运动裤和卫衣，还有洗漱用品。
“放心吧，洗完出来吃早饭，我陪你一起吃。”赵俊毅说。
沈余点了点头，转身去了浴室。
他洗澡很快，算上洗头洗漱的时间，也就二十分钟。
随便擦了两下，用吹风机吹了个半干，洗了一条热毛巾从浴室出来。
他仔细认真地给顾尧擦了擦额头和双手，其他地方暂时不敢随便动，等一会儿医生检查之后再看。
赵俊毅把早餐拿过来递给他，牛排生菜三明治，“吃吧，吃饱才有力气照顾他，你不能倒下了。”
沈余把毛巾放到凳子上，接过来狠狠咬了一口，一个不大不小的三明治没用两分钟就解决了，这要是被顾尧看到，肯定又得批评他吃饭速度快了。
赵俊毅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嘴里，从桌上端起两杯美式，把其中一杯递给沈余。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开口，病房只有机器规律的滴滴声和食品包装袋的声音。
沈余接过咖啡喝了一口，看着床上的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柔软的笑，“之前我跟他说，我的字典里没用绝望二字，昨天晚上找他的那半小时，让我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最极致的绝望。”
赵俊毅没回他的话，只是抬手放到他肩膀上捏了两下，此时他也不需要回应，只需要一个倾听者。
这时，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赵俊毅走过去看到是顾尧的手机，手机屏碎成蛛网状，但不影响使用，来电显示是雷霆，他递给沈余。
沈余接过来点了接通键，还没开口，对面雷霆调侃的声音就如倒豆子般地传了过来。
“还在和你家沈总一起睡懒觉呢？你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的？起床奋斗了，年轻人，我已经在十六楼了，你....”
没等他说完，沈余就打断了他，“我是沈余。”
“？”雷霆瞬间止住了声音，“沈总，顾尧是不是又睡懒觉了？你们昨晚的活动怎么样？”
沈余没瞒他，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雷霆立刻换上了严肃的语气，“哪家医院？”
沈余报了医院的名字和地址。
“我现在过去，二十分钟。”
“好的。”
十五分钟之后，雷霆来到了病房，一眼看到病床的人，瞳孔紧缩，快步走过去弯腰凑近仔细地看了看，两道粗眉皱得能夹死蚊子。
“是我的错，我没把人看好。”沈余试了试顾尧的手部温度，不再是昨晚的冰冷，现在已经带上些许温热。
“别这么说，和你没关系，”雷霆直起身看着他，“谁干的？”
“卫燃和另一个人，那个人我不知道名字，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他们生不如死。”沈余阴沉地说。
“草，又是卫燃那个傻逼，”雷霆怒骂了一句，“另一个人很有可能是杨信，一个垃圾。”
“这不重要，我不管他是谁，这次都必须付出百倍的代价。”沈余说。
他并没有提昨天晚上录像的事儿，储存卡和相机都在他这儿，从昨晚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看里面的东西，他绝对不允许旁人看到那时候的顾尧。
“要不要跟白总说？”雷霆问。
沈余想了想，“先别说了，等顾尧醒了，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吧。”
“我去看看医生什么时候过来。”赵俊毅说完就走了出去。
雷霆长叹一口气，抬起双手搓了一把脸，站在病床前叉着腰，盯着顾尧，苦笑道：“这个场景我太熟悉了，没想到三年之后又体会了一遍。”
沈余知道他说的是以前顾尧生病的事儿，“都是我的错，他受的所有伤害都是我给他的。”
“相比以前隔着IcU，现在算是非常好的情况了，我这也是熟练工了，”雷霆自嘲道，“那时候刚接手他没多久，就遇到你们分手的事儿，他整天把自己泡在酒精里，不吃饭不睡觉，我时刻盯着他，生怕出什么事儿，那段时间被他愁的差点秃了。”
沈余没开口，只是安静地听着。
“那时候他念叨最多的就是一个人名，浑浑噩噩的酒鬼说话也说不清，我只能勉强听出来是一个人名，至于哪个字完全对不上，”雷霆说，“这些话我从没对人说过，白总都不知道，大概就连顾尧自己也不知道。”
“进了一次IcU，他身体痊愈了，心理也逐渐恢复，这几年我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除了拍戏之外，他没什么情绪波动，对什么都无所谓，就算天塌了他都能淡然处之，”雷霆抬头看着病床另一边的沈余，“直到你的出现，他才再次生动了起来，知道你们在一起，我这颗心是真的落了地。”
雷霆停顿了一下，继而笑了笑，“大概是这个场景刺激我的语言中枢，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不是你的错，即使三年前，他那么恨你的时候，打心里也没认为是你的错，所以不要自责。”
沈余迎着他的视线，扯了扯嘴角，最终没扯出一个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