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婉的脑海里回荡着那句话。
“但我可以休妻另娶。”
她感到肚子一阵阵的痛,像是有什么破了,浑身上下像是忽然失去了力气一样,只感觉到疼,是从心底泛出来的疼痛。
看见苏婉婉,裴长风呆滞了一瞬,然后飞身过去接住苏婉婉要倒在地上的身体。
他的声音颤抖,“婉婉……”
苏婉婉脸色苍白,抿着唇别脸去,不看他。
裴长风将苏婉婉打横抱起来,看见廖橙得意的笑容,他甚至没有时间计较,“快回府!让稳婆准备好!快!”
车夫将马鞭甩得飞快,但这里离裴家远,起码得半个时辰才能回去。
苏婉婉紧紧攥着裴长风的衣袖,像是有话要问,却说不出口,她启了启唇,眼泪先流了下来,很快便不省人事了。
裴长风的衣袖已经被她的血染红,他的声音乞求,夹带着哭腔,“求你了,你再坚持一下,求你了……”
马车一路横冲直撞,到达裴府时,众人都惊诧不已。
直到裴长风抱着裙摆被血染红的苏婉婉出来,如沸水煎油,府里上下都奔跑了起来。
和苏婉婉一起进屋的,除了两位稳婆,还有大夫。
苏察闻讯赶来时,只看见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裴长风,他满脸是泪,半身血色,不像活人。
苏察上去给了他一巴掌,“你这浑蛋!我的女儿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有十条命都不够还!”
裴长风任由他打,一直盯着产房的方向,看进进出出的一盆盆血水,心里有撕裂的痛。
他自诩是一个聪明人,却在如今失了分寸乱了阵脚,害了最亲之人。
他哭咽着,像是一只歇斯底里的小兽。
宫里的御医裴长风也请来了,另外还有京城医术最好的大夫。
苏察带来了崇明帝赏赐的百年人参,只要是任何的,能给现在的苏婉婉吊命的东西,他们都在尽力地去寻。
从天亮一直到天黑,再到天亮,数不清多少时辰过去,一声婴儿的啼哭才响起。
裴长风的眼底重新燃起了光亮,他喃喃,“生了、生了……”
他站起来,身子踉跄了一下,狼狈跌倒在地,“婉婉、婉婉……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婉婉。”
苏察一把挥开他。
陈御医从里面出来,额上满是大汗,“终于救回来了。”
紧接着出来的是稳婆,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是男孩,恭喜大人恭喜将军。”
柳寡妇松了一口气,“菩萨保佑!”
裴长风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落到孩子身上,他站起来,想要看孩子,却被苏察挡开。
苏察冷声道:“我会带着他们母子回将军府,你不解决你那些烂事,休想见到他们母子!”
裴长风闭起眼,“今日是我失算了。”
有外人在场,两人没有多说。
送走太医与稳婆后,裴长风去看了苏婉婉,苏婉婉情况不好,周围还围着大夫。
裴长风一想到今日所有事都因他而起,他就自责到想杀了自己。
柳寡妇抱着孩子,孩子名字叫裴扶光。
柳寡妇担忧的眼神在苏察和裴长风之间来回,最后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苏察带来的人已经先行一步回将军府准备苏婉婉母子要用的东西。
苏察静静看着小扶光红彤彤的脸蛋,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裴长风主动来到他的身前,“岳父,今日之事的确是我疏忽……”
话还未落,苏察的怒喝传来,“你可知你的疏忽差点要了我女儿和外孙的命!”
他的声音太大,吓到了小扶光。
小扶光啼哭起来,苏察立刻没再说话。
柳寡妇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打圆场,“好了好了,婉婉和孩子不都没事吗。”
苏察放低了声音,指着小扶光对裴长风道:“你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这孩子生下来就连自个儿的亲娘都不能挨着,因为她的娘还在御医的手里捡命!”
裴长风看着孩子因为害怕而哭泣的模样,低下头来。
柳寡妇抱着孩子去找奶娘了,把前厅的位置留给这两人。
苏察直接了当和裴长风说了,“这是第二遍,我告诉你,我要把他们母子俩接走,你不处理好你的烂事别来我将军府!”
裴长风声音枯哑,“好。”
苏察抱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苏婉婉上马车后,裴长风一路跟到了将军府门前。
一直到那门紧紧地合上,苏婉婉都没有睁开眼睛来看他。
裴长风就这么送走了自己的妻儿,不过一夜之间,他好像成了孤家寡人。
回府后,裴长风静坐了许久,不知道多久,好像又到了第二个太阳升起的时候,他才动了,换上官服,去翰林院点卯。
前日苏婉婉难产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少,但是几乎没有外人知道原因。
白季同见裴长风脸色难看,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一样,不由得问道:“你夫人和孩子都可还好?”
裴长风喝了口茶,“母子平安。”
虽然两天没有合眼,但他现在清醒得厉害,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有力气到王府把廖橙的皮剐下来。
白季同笑,“那真是恭喜了,孩子的名字可起好了?”
“裴扶光。”
“好名字,好名字。”
“那日的事情,是我们一起做的。”裴长风没头没脑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白季同意识到了什么,他迅速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裴长风并不打算瞒他这件事,他将廖橙做的事情说了出来,“她查到了我做的事情,报复了我,你呢?你会有什么把柄在她的手上,她又会怎么报复你?”
白季同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有什么把柄。
白季同咬牙,“这个该死的女人,只许她欺负别人,不允许别人还手么?”
裴长风垂眸,“所以,我们要怎么还手?”
“想不到,”白季同头疼地按着鼻梁,“她好像什么都不怕。”
“是啊……什么都不怕。”
裴长风忽地笑了。
白季同知道他心里应该是已经有了打算,便没有过多追问,因为若是裴长风有需要他的地方,他一定会出手的。
下值以后,裴长风先去了将军府。
苏察并没有让人放他进来,就连苏婉婉和扶光母子俩的一丁点信息都没透露出来。
等到了第二日,依旧是如此。
苏婉婉是在第二天下午醒过来的,她的眼神空洞,直到听见了扶光的哭声,才稍微清醒一些。
扶光就躺在她的身边,小小的一个。
苏婉婉动了动,感觉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柳寡妇推门进来,“我估摸着你也该醒了,饿不饿?”
苏婉婉不说话,柳寡妇就先说了。
“你和扶光现在在将军府,你爹也说了,让你别多想,好好坐月子,他养你和扶光一辈子都养得起。”
苏婉婉启唇,“扶光?”
柳寡妇喂给她一勺红糖水,“对啊,这孩子叫扶光,是长风起的名字。”
听见‘长风’这两个字,苏婉婉的心里像是被刀子扎了一下一样,好疼。
“诶,千万别哭,”柳寡妇连忙道,“月子里哭了是要伤眼睛的。”
苏婉婉忍不住,她难受得厉害。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估摸着,大概率是个误会,”柳寡妇说出自己的猜测,“长风不是那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的人。”
“是与不是,我要他亲口说给我听。”苏婉婉闭了闭眼,不再想他。
她仔细端详扶光的眉眼,这孩子很像裴长风。
扶光大多时候是睡着的,一直到出生的第十天,他好像才完全睁开了那一双大眼睛。
苏察抱着扶光都不舍得放下来,乐呵呵地道:“这小崽子真俊俏,以后考个状元回来给外祖父瞧瞧。”
扶光听不懂,但是一双大眼睛会跟着人转,偶尔会轻哼两句,像是回应。
裴长风还是每日都来,不过苏察不让他见苏婉婉和孩子,他便见不着。
苏婉婉的身子养好了一点,能下地了,不过不能出屋子,每日都有大夫来听脉,只要大夫说有用的,苏察就会立刻买回来。
等到了出月子的这日,苏婉婉收到了一个礼物,是一支红宝石钗,她一看便知,知晓她这种俗气品味的,只有裴长风了。
柳寡妇问,“不如去见一见他?我实话和你说吧,他每天都来,不过你爹不让他进门。”
苏婉婉看着摇篮里的儿子,没有答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朝朝在扶光白嫩嫩的小脸上亲了好几口,也道:“姐,你真的不打算见姐夫了?”
苏婉婉摇头,“不见。”
这一个月里她想了许多,无非是关于裴长风那日的那句话。
那句话的威力竟然让苏婉婉开始怀疑这一年多的真心。
究竟是裴长风不可信,还是她太容易动摇?
苏婉婉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了,想起来就会心口疼,疼得无法呼吸。
这时候,小扶光不知怎么地开始哭了起来,苏婉婉把孩子抱到怀里哄,“乖乖别哭了,别哭了啊。”
小扶光哭得撕心裂肺,府门口的裴长风像是有所感应,他抬起头来。
将军府的管家对他道:“姑爷,您就别在这耗时间了,将军下令了,不可能让您见到小姐和小少爷的。”
裴长风不动,管家叹口气,将耳门合上了。
另一边,苏婉婉好不容易哄好了小裴扶光,又感觉心神不宁。
苏察看出来了,他道:“闺女,今天晚上有清蒸鲈鱼,你不是最爱吃这个了吗?走,吃饭去。”
苏婉婉点头,走出两步,天边忽然落了雨。
饭桌上,柳寡妇给苏婉婉盛了一碗黄豆炖猪脚,“多吃点,对你身体好。”
苏察给苏婉婉夹了一筷子牛肉,“都是你爱吃的。”
两人这一个月来对苏婉婉照顾得无微不至,她的身体也的确养好了。
苏婉婉咬了一口猪脚,又停下来,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苏察放下筷子,“你要是想见他,爹也不拦着,但你必须得好好吃饭,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苏婉婉忽然感觉委屈,眼眶红红地低下头去。
苏察轻声道:“小没出息。”
门口,管家重新打开了耳门,见裴长风还没走,露出一个笑来,“姑爷,将军让您进来。”
裴长风惊喜,“是婉婉愿意见我了?”
管家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您先进来吧。”
裴长风一路来到苏婉婉住的屋子,里面没有人,他打量了一圈摆设,都是苏婉婉苏日历喜欢的物件与颜色。
忽然,他的视线落到床边的摇篮上,他走过去,看见了裴扶光。
小扶光正睁着眼睛看天,见到裴长风,他皱了皱小眉头,不认识这个人。
“扶光,”裴长风伸手碰了碰孩子的脸颊,“对不起,爹爹这么久才来看你。”
小扶光‘啊’了一声,没听懂。
裴长风没有抱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一直到小扶光打了个哈欠又睡了,他才轻轻笑了笑,笑容里有欣慰,更多的是苦涩。
他这个月里,无数次在想苏婉婉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在想他的孩子长成了什么模样,现在见到了,顿时感觉一个月的坚持都是没有白费的。
裴长风站起身来,抚摸苏婉婉的枕头,仔细将被子的每一个角都叠平整。
他捡起一根苏婉婉的头发,放在掌心,像是在感受苏婉婉的温度。
苏婉婉进来时,就看见裴长风这副模样,说不心酸不心疼是假的。
但因为那误会,她不想表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只好装作毫不在意,以免将自己的难堪显露。
听见声音,裴长风转过身来,看见了苏婉婉。
那个他一个月以来,没有一天能不牵挂的人,他的妻子。
“婉婉。”裴长风开口。
苏婉婉别过脸去。
苏婉婉瘦了点,裴长风感到内疚,自责。
风过檐角。
裴长风还是看见了她眼角的湿润。
他走过去,伸手搂住苏婉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下一刻,一阵钝痛袭来,苏婉婉咬在他的肩膀上,像是要生生咬下来一块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