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的第一场春雨来得悄无声息。
林夏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瓦片滴落,在院子里积成小小的水洼。陈镇玉的青铜右手浸在水里,银色的光晕随着涟漪一圈圈荡开,倒映出他愈发清晰的眉眼。
老赵拄着拐杖从厨房出来,铁皮假肢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汤,汤面上浮着几片黑褐色的草药叶子。
\"喝了。\"老赵把碗递给陈镇玉,\"老林子里的土方子,能镇痛。\"
陈镇玉接过碗,金属手指与粗陶碗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药汤入喉,苦涩中带着腥甜,像是铁锈混着蜂蜜的味道。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银灰色的瞳孔在雨中微微收缩。
\"怎么样?\"林夏问。
\"比昆仑的雪水好喝。\"陈镇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算得上是笑的表情。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水珠顺着额角滑落,在下巴处悬了片刻,最终滴进衣领。林夏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水渍,指尖触到皮肤时,感受到了一丝不正常的凉意——那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老赵清了清嗓子:\"那狐狸又来了。\"
院墙外,白狐狸蹲在雷击木的残桩上,嘴里叼着个油纸包。见三人看过来,它轻盈地跃下树桩,将油纸包放在门槛边,然后头也不回地窜进了雨幕中。
林夏弯腰拾起油纸包。纸包已经被雨水浸湿了大半,揭开后露出里面的一块青铜碎片——边缘参差不齐,表面刻着古老的符文,正是他们在长白山上寻找的青铜门碎片之一。
\"第七块。\"陈镇玉的声音低沉,\"还差最后三片。\"
老赵凑过来看了看:\"这纹路......像是高句丽的东西?\"
\"渤海国。\"林夏用手指描摹着碎片上的纹路,\"当年渤海国大祭司用这块碎片镇压过'山鬼',后来被日本人带去了......\"
她的话戛然而止。陈镇玉突然站起身,青铜右手猛地按在她肩上。他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死死盯着院门外的小路。
雨幕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正缓缓走近。
那人穿着破旧的袍子,头发花白,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像是关节生了锈。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冲刷出一道道青灰色的痕迹——那不是皱纹,而是皮肤下透出的金属光泽。
\"青山......?\"老赵的声音发抖。
陈镇玉的金属手指深深掐进林夏的肩膀,她却感觉不到疼。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人胸口——藏袍敞开着,露出里面碗大的空洞,本该是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几根断裂的青铜锁链垂在那里,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不是他。\"陈镇玉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披着他皮囊的东西。\"
人影在院门外站定,抬起头。那张脸确实是陈青山的,但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两团跳动的银光。他的嘴角慢慢咧开,露出一个不似人类的笑容:
\"镇玉......我儿......\"
声音沙哑破碎,像是金属摩擦发出的噪音。
林夏感到陈镇玉的右手在她肩上颤抖,金属表面渗出细密的水珠——那不是雨水,而是某种银色的液体,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你是什么东西?\"陈镇玉问。
\"青山......陈青山......\"人影抬起手,指向陈镇玉的胸口,\"你的心......是我的......\"
老赵的猎枪已经上膛,但林夏按住了他的手腕。她轻轻摇头,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刀刃上刻着与青铜碎片相同的符文。
\"你不是陈青山。\"林夏上前一步,\"陈青山的心在昆仑,守着那日苏。\"
人影的笑容僵在脸上。雨水冲刷下,他脸上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面青铜色的骨骼:\"愚蠢......守门人......终将......归位......\"
他的身体突然扭曲,袍子炸裂成碎片。皮肤像蜕皮般大片脱落,露出里面完全青铜化的躯体——胸口的大洞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开的。
\"门奴......\"陈镇玉将林夏拉到身后,\"杜锋死前制造的最后一个。\"
青铜怪物发出刺耳的尖啸,扑向院门。就在它即将触到门槛的瞬间,一道白影从侧面袭来——是那只白狐狸!它狠狠咬住怪物的脚踝,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怪物抬脚将狐狸甩开,但这一耽搁已经足够。陈镇玉的青铜右手暴涨,五指如刀刺向怪物胸口的空洞。金属相撞的火花在雨中迸溅,照亮了三人苍白的脸。
\"林夏!现在!\"
林夏没有犹豫。她手中的匕首划破雨幕,精准地刺入怪物眼眶中的银光。刀刃上的符文亮起刺目的红光,怪物发出不似人类的惨叫,身体像融化的蜡般开始坍塌。
\"青山......青山......\"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化作一滩银色的液体,渗入泥土消失不见。
雨下得更大了。
白狐狸一瘸一拐地走回来,嘴里叼着块沾满泥水的红布——正是之前缠在雷击木上的那条。布上的\"归途\"二字已经被血浸透,变成了暗红色。
陈镇玉弯腰拾起红布,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的青铜右手紧握成拳,银色的液体从指缝间渗出,滴在地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不是结束。\"林夏握住他的金属手腕,\"只是开始。\"
老赵看着地上渐渐消失的银色痕迹,脸色凝重:\"杜锋死了,但他留下的这些东西......\"
\"会继续寻找青铜门。\"陈镇玉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的脸,\"我们必须先找到剩下的碎片。\"
白狐狸突然竖起耳朵,转头望向长白山方向。远处的山巅上,一道银光刺破雨幕,直冲云霄——那是天池的方向。
林夏的心口突然一阵刺痛。她扯开衣领,发现那些银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组成一个奇怪的图案:九根柱子围着一扇门,门缝中伸出一只手,手上托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归墟在召唤。\"陈镇玉的声音低沉,\"它想要完整的心。\"
雨中的小院陷入沉默。只有屋檐滴水的声音,和白狐狸轻微的呜咽。
良久,林夏系好衣领,转身走进屋内。片刻后,她背着一个包袱出来,手里拿着那把刻有符文的匕首。
\"走吧。\"她说,\"趁天还没黑。\"
陈镇玉看了看自己的青铜右手,又看了看林夏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他弯腰拾起门槛边的青铜碎片,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布袋里。
老赵叹了口气,从屋里拿出两件蓑衣:\"至少等雨小一点。\"
\"来不及了。\"陈镇玉望向山巅的银光,\"门要开了。\"
白狐狸率先窜出院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林夏紧了紧包袱,跟上它的脚步。陈镇玉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半个月的小院,转身走入雨中。
老赵站在屋檐下,看着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看清了——在拐过山脚前,陈镇玉的青铜右手牵住了林夏的手,金属与血肉相扣,在雨水中闪着微光。
远处,长白山的云雾深处,隐约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是沉睡千年的巨兽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