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本该死在昨晚的枯朽老婆子此刻正端坐在村长家的凳子上,眼神陌生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她不是宋金枝,她本是京城大户的老夫人,唐秀玉。
她夫家早死,独身带大两个儿子,之后白手起家,成为了京城的大户。后又给两个儿子买官,成为人上人。
年轻时有个游方和尚说她六十岁时会有一劫,让她多做善事。谁知她善待所有人,却防不住自己生出来的两个白眼狼。
为夺家产,大房一家竟趁她回乡探亲时谋杀亲娘,最后抛尸在荒地。
她唐秀玉再醒来时,就阴差阳错的成了同样被儿子儿媳打死的宋金枝。
她重生了。
恍惚间,将她毒杀抛尸的那张脸与陈守业这副敦厚老实的相貌逐渐贴合在一起,宋金枝怒而起身,愤怒的打下一耳光。
“畜生,连亲娘都敢杀害,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王翠花缩着脑袋,根本不敢抬头。
陈守业愣怔的看着眼前的宋金枝,不敢相信,娘竟然打他?
从小到大,只有三个弟妹会挨打,娘可是从来舍不得打他的。
紧着,又是第二个耳光。
“你瞪着我干什么?你是我生的,是我养的,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你做错事,我还打不得你了?”
唐秀玉与宋金枝的人生交叉重叠,叫她恨不得将这白眼狼所做的一切全都讲出来。
“陈守业,你娘说你们两口子把她活埋在坟地里,可有这回事?”
说话正是麓山村的村长,姓方,村里大小事务都归他管,他为人公正,从不偏颇谁家,在麓山村颇有地位。
“没有!”
陈守业与王翠花齐声否认,可脸上的慌张与刚才进门时的反应,早就说明一切了。
“没有?不是你们把我活埋的,难不成是我自己躲坑里,又自己把土盖上的?”
宋金枝还想再打,陈守业却死死的抓着她那只手。
“娘,就因为大夫说你的咳疾会传染,我不让你跟金宝接触,你就生我的气,演了这么一出。我跟翠花平日最孝顺你了,昨晚还找了你一晚上,怎么可能会害你。娘,你快跟大家解释清楚啊。”
什么?会传染?
闻言,围在村长家看热闹的这些人齐刷刷的后退了几步,各个捂着口鼻,好像她宋金枝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宋金枝气得浑身颤抖,另一巴掌又甩了过来,连着旁边的王翠花也挨了一耳光。
“要是真会传染,你们这两个挨千刀的怎么还活着?”
唐秀玉是六十的年纪,可宋金枝不过才四十多岁,按理说身体应该还算健朗,但被大儿子一家磋磨虐待,几年光景后看起来已经是个迟暮老人了。
使完了劲儿,又说了这么一番话,宋金枝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差点一头栽下去。
“孝顺?你看看你们穿的是什么?我穿的是什么?”
陈守业家两口子穿的虽然不富贵,但也是暖和的袄子。可宋金枝这一身破破烂烂,比叫花子还不如。
那双手早已经冻得发紫,连脚上的鞋子都是张家不知道从哪儿捡来,先给她穿上的。
这一比较,还真不知道孝顺到了什么地方。
王翠花挨了一巴掌,心底一直窝着火气。
刚才是被吓着了,现在倒是来了脾气。
她身子一歪跌坐地上,拍着大腿嚎哭起来。
“大家都知道我婆婆平日里谎话张嘴就来,光编排别人的不是,现在又编排起自己儿子儿媳了。她这个人,逼走我弟媳,卖掉我小姑子,又撵走我小叔子,现在还要抹黑我们夫妻俩。
张叔,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宋金枝的为人大家都知道,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想起之前她的所作所为,大家瞬间收起了对她的同情。
而刚才那些冲着陈守业两口子的指指点点,全都转移到了宋金枝的身上。
才缓过劲儿的宋金枝心里明白,杀人的事情是说不清楚了,毕竟自己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她一个老婆子也不可能脱了衣服让人验伤,先不说别人信不信,就是这个做法,在这鸟不拉屎的村子里也要被人戳断脊梁骨的。
可如果今天这账算不明白,往后可就算不清楚了。
“按照大周律法,你们这两个畜生早就犯了十恶中的不孝之罪。”
宋金枝斜眼看向一直沉默的村长,“你德高望重,他们小辈不懂,还请村长你告诉这两个不孝子,这个罪名该如何处置。”
村长没想到,向来泼皮耍赖的宋金枝竟然还有这种口才。
再细细端详,眼前的人明明就是宋金枝,可看起来又不像是宋金枝。
就像是,芯子突然换了人似的。
“犯不孝罪,处杖刑。如果你们两口子活埋是真,那就是死罪一条。”
顿时,陈守业与王翠花脸色煞白,身子抖如筛糠。
宋金枝冷笑。
市井小人,这就被吓住了?
她转了个身,又坐到了刚才的凳子上。
“我还有个事儿要村长为我做主。”
村长转头劝起了宋金枝,“这事儿你要去报官,我也不拦你。如果不想报官,你就领着你儿子媳妇儿,回家自己说去。”
村里没人待见宋金枝,他这是要撵人了。
“我要分家。”
宋金枝一开口,大家都惊了。
陈守业王翠花噌的一下子站起来,“分家?你分什么家?”
她端坐在那里,语气不急不缓,却很有力度。
“我还没死,那四间青砖大瓦房就有我的一份。”
宋金枝什么都没有,现在要紧的就是先把房子保住,有个安身之所。
王翠花没什么学问,听说要分房子,她脏话张口就来。
“你放屁,那房子是我家守业的,有你什么事儿?”
宋金枝冷眼扫过去,“放肆!你一个外来的媳妇儿,敢跟婆婆叫喊,小心我叫我儿子休了你,再娶个年轻听话的。”
“你!”
王翠花那张脸气得青一阵红一阵。
陈守业差点端不住那副老实的样子。
“娘,好端端的你说什么分家。”
“不分我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陈守业压低了声音,“娘啊,你分了家,以后二弟跟四弟连家都回不得了。”
宋金枝把他推开些,“谁说回不得?既然是分家,那家里的房子田地,锅碗瓢盆,全都要分。我已经叫人去喊老二媳妇儿跟老四了,我们今天就把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