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如期而至。
数学试卷发下来的瞬间,教室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桑灼华深吸一口气,翻开试卷,指尖微微发抖。
前两道大题还算顺利,到第三题时,她的笔尖突然顿住了。
这道题……苏槿的笔记上标注过。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本被自己拒绝的笔记本,想起他站在图书馆的光影里写下的公式。
笔尖重新动了起来。
三天后,成绩单发放日。
教室里躁动不安,有人双手合十祈祷,有人已经兴奋地讨论起寒假计划。桑灼华坐在座位上,指甲无意识地掐着掌心。
陆诗华走进教室,手里攥着一沓成绩单:“这次年级第一依旧是我们班的——凌妤绾。”
“语文146,数学145,英语145,理综280,文综282,总分998。”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接近满分?!”
“这还是人吗?”
“大神收下我的膝盖!”
在一片惊叹声中,凌妤绾淡定地上台领取成绩单,背影挺拔如竹。下来时凌妤绾笑得灿烂,用口型对苏槿说:“赢你了。”
桑灼华望着凌妤绾,胸口涌起一阵酸涩的暖流。
桑灼华捏着成绩单的指尖微微发紧,纸张边缘被折出一道浅浅的痕。
905分,年级74名,班级第5。
这个数字比她预估的高出不少,数学甚至考了145分——那道苏槿曾在图书馆教过她的压轴题,她做对了。
“桑灼华同学这次进步显着”陆诗华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大家要学习她这种踏实努力的精神。”
掌声在耳边响起,桑灼华却只是低头将成绩单对折,塞进书包夹层。
不骄不躁是应该的,她还没有骄傲的资格。
“你们都去哪过年啊?”唐跳跳凑过来,胳膊肘压在她摊开的寒假计划本上。
“在家。”桑灼华合上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列着每日学习安排。
唐跳跳瞪大眼睛:“不用拜年?”
“亲戚都在北京。”她轻描淡写地带过,没提那座空荡荡的别墅里只有管家和保姆,父母今年依然在瑞士。
凌妤绾突然从后面抱住她的肩膀:“我们今年早点回贵州?”暖呼呼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橘子糖的甜香。
桑灼华摇摇头:“今年我想留在北京。”
她看见闺蜜眼底闪过的诧异,随即是了然——凌妤绾总是最懂她的。
果然,下一秒就收到对方促狭的眨眼:“记得帮我跟爷爷奶奶问好?”
“嗯。”桑灼华垂下眼睫,假装整理书包,藏起突然发热的耳尖。
她没说谎,只是没说完。
留在北京不是为了偶遇谁,只是这个冬天太冷了,冷到连回忆都结冰。
那些藏在错题本边的纸条,夹在数学书里的草稿纸,还有医务室里那条冰凉的毛巾——都需要时间慢慢融化。
“开学见。”她冲朋友们挥手,校门口停着凌家的车,凌妤绾跳上车窗还在冲她比手势:随时电话!
暮色四合,桑灼华独自走向公交站。路灯突然亮起,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映在积雪未消的路面上。
书包里装着寒假作业、新买的五三,还有那张被折起来的成绩单。
——这个冬天,她要一个人穿过荆棘。
——等春天来的时候,或许就能更靠近光一点。
除夕前夜,旭尧蹲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包装着一个精致的礼盒。
淡蓝色的包装纸上洒着细碎的星星贴纸,里面是他跑遍半个北京城才找到的绝版画集——凌妤绾最喜欢的那位插画师的作品。
她也最喜欢蓝色。
“儿子,干嘛呢?偷偷摸摸的。”
母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旭尧手一抖,包装纸“刺啦”撕开一道口子。一向洒脱不羁的少年此刻却结结巴巴:“……没……没什么。”
母亲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个露出边角的画集封面——凌妤绾的微信账号头像正是这位画师的作品。
“哦~”她拖长音调,笑眯眯地退出去,“记得贴完邮票再寄,别像上次那样直接塞人家信箱。”
旭尧的耳根瞬间红透。
苏家的年夜饭。
水晶吊灯下,苏母笑着给每个人布菜,苏父和大儿子讨论着公司明年上市的规划。苏槿安静地坐在角落,时不时给身旁的弟弟苏榆夹些好消化的菜肴。
“小榆最近气色好多了。”苏母温柔地摸摸小儿子的头,“医生说再观察半年,说不定能减药量呢。”
苏槿的筷子微微一顿。他比谁都清楚,弟弟每月的进口药费用足够普通家庭半年的开销——而这些钱,都系在父亲那句“想想你弟弟”上。
饭后,苏父照例把他叫进书房。
门刚关上,一道鞭子就狠狠抽在苏槿腿上。
“听说你最近和一个桑氏千金走得很近?”
“同学。”苏槿站得笔直,腿上的灼痛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也还行,”苏父慢条斯理地绕着他踱步,“势力和我们家水平相当。可你应该明白,我要的不是差不多——”
又一鞭落下,这次抽在膝窝。
“而是顶尖。”
凌慕清公司早已度过了白手起家的阶段,和白浣清的配合下,各项指标早已第一。
苏槿踉跄了一下,很快站稳。书桌上的相框里,十岁的苏榆在病床上比着剪刀手,笑容苍白。
“乖,弟弟过完年又要去医院了。”苏父用鞭子抬起他的下巴,“从明天开始,每天雷打不动给凌妤绾送信、打饭、接水,让她喜欢上你,懂?”
窗外突然炸开一朵烟花,映得苏槿的脸色忽明忽暗。
“……好。”
大年初一,桑灼华独自在桑家别墅的露台上看书。
手机突然震动,凌妤绾发来一张照片——课桌上摆着匿名送来的新年礼盒,淡蓝色包装纸上的星星贴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猜猜是谁送的?”
紧接着是第二条:苏槿昨天突然来我家拜年,还给我带了手作饼干,我觉得他可能被我抢了第一后疯了
桑灼华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回复。远处传来欢快的鞭炮声,而她只是把手机反扣在桌上,继续看那本看到一半的《荆棘鸟》。
凌妤绾家的客厅太安静了。
水晶吊灯明晃晃地亮着,照得满室生辉,却照不暖偌大的空间。
餐桌上摆着精致的六人份年夜饭——是管家按照往年惯例准备的,尽管今年只有她一个人。
爷爷奶奶和师父原本要来北京陪她过年,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可临走前,她突然想起发财——那只在她养了十年的金毛。
“你们回去陪发财吧”她当时笑着把老人们推进车,“它一个人看家多可怜。”
车窗里,师父欲言又止的脸渐渐远去。
现在,落地窗外烟花绚烂,电视机里春晚热闹非凡。
凌妤绾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水果蛋糕,烛火摇曳着映在她眼睛里。
“第一个愿望”她轻声说,“希望爷爷奶奶和师父身体健健康康。”
蜡烛“啪”地爆了个火花。
“第二个愿望,希望花花每天都开开心心,得偿所愿。”
她顿了顿,眼前浮现出桑灼华在路灯下独自等公交的背影。
“第三个愿望……”
烛光突然剧烈晃动,映出她手机屏幕上暂停的舞台视频——那是檀健次去年在简陋livehouse里的演出录像,台下观众寥寥,可他眼里的光比这满城烟花都亮。
“希望你在新的一年越来越好,早晚发光。”
最后一缕烟升起时,门铃突然响了。
“你不是已经送过那个星星礼盒了吗?”
凌妤绾倚在门框上,睡衣领口还沾着一点奶油。屋外的风雪卷进来,吹得她手里的烛台忽明忽暗。
旭尧的脸“唰”地红到耳根,和他张扬的红发一个颜色:“那个……不是我送的。”
“哦?”凌妤绾挑眉,作势要关门,“那我寄回去?”
“别!”少年急得伸手抵住门框,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融成细小的水珠,“……是我送的。”
他这副模样实在罕见——向来张扬肆意的旭尧,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声音都低了几分。
凌妤绾突然笑出声,伸手接过那个快被雪浸湿的礼盒:“那必须的,我们可是好朋友!”她掰着手指数,“让我算算……从小学到现在,不算上高中的都已经有九年了!”
转身时,她没看到身后少年骤然攥紧的拳头。
——谁要和你当朋友?
旭尧盯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喉结动了动。九年零四个月,从他第一次在少年宫舞蹈班见到这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算起。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抱着奖品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从未留意身后追随的目光。
“愣着干嘛?”凌妤绾从厨房探出头,“进来吃蛋糕啊,我一个人都吃不完。”
客厅里,电视上的春晚正播到小品环节,满堂哄笑声衬得屋子更空了。
旭尧的目光扫过餐桌上丝毫未动的年夜饭,突然明白过来——她父母今年又没回来。
“看什么看?”凌妤绾把最大的一块蛋糕推给他,奶油上的草莓颤巍巍的,“许个愿吧,分你一个愿望额度。”
烛光重新亮起来,映着两人年轻的脸庞。旭尧看着对面女孩沾着奶油的鼻尖,突然说:“我希望能和你当……”
“叮咚——”
门铃又响了。
监控屏幕里,苏槿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风雪中,手里拿着包装考究的礼盒。伞沿压得很低,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
凌妤绾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怎么来了?”
旭尧的叉子“当啷”砸在瓷盘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口,凌妤绾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犹豫了一秒才拉开。
风雪裹着寒气扑面而来,苏槿站在台阶下,黑伞上积了薄薄一层雪。
他抬眼时,睫毛上还挂着未化的雪粒,目光在旭尧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平静地移开。
“你来做什么?”旭尧挡在凌妤绾前面,现在心情烦躁的不行。
“送礼。”苏槿的声音比风雪还冷,递过一个烫金边的礼盒。
红发少年差点气笑——这家伙不是喜欢桑灼华吗?现在又跑来献什么殷勤?他侧头去看凌妤绾,却发现她的表情比自己还精彩。
凌妤绾盯着那个礼盒,运动会那天苏槿奔向苏听晚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可当她的视线移到苏槿冻得发红的手指关节时,突然注意到上面有几道新鲜的伤痕。
“进来喝杯热茶吧。”她听见自己说。
三个人的影子斜斜投在玄关的地板上,电视里春晚主持人正在倒数新年钟声。
“五——”
苏槿的伞尖滴着水,在实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四——”
旭尧不动声色地把凌妤绾喜欢的草莓蛋糕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三——”
凌妤绾看着两个莫名对峙的男生,突然觉得好笑——一个像护食的大型犬,一个像来送贡品的雪豹。
“二——”
苏槿突然开口:“上次运动会……”
“一!新年快乐!”
满城烟花在这一刻同时绽放,照得客厅忽明忽暗。凌妤绾的话被淹没在爆竹声里:“你应该去和她说。”
她确信苏槿读懂了她的唇语,因为他瞳孔猛地收缩。
旭尧趁机把坚果盘推得哗啦响:“你期末考了年级第二?”
苏槿捧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热水氤氲的雾气后,他的表情模糊不清:“嗯。”
“真巧,第一就在这。”旭尧意有所指地看向凌妤绾,“是吧绾绾?”
凌妤绾在桌下狠狠踩了旭尧一脚,转头对苏槿笑了笑:“听说你最近在给灼华补英语?”
茶杯水面突然晃出一圈涟漪。苏槿垂眼看着茶叶沉浮:“那是之前。”
这句话像块冰砸进沸水里。
窗外突然炸开一朵巨大的金色烟花,映得满室通明。
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光亮,凌妤绾看清了苏槿眼下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青黑。
“其实……”苏槿突然站起来,大衣下摆带翻了一颗开心果,“我该走了。”
“等等!”
凌妤绾冲进厨房,瓷盘相撞的声音清脆得像某种警报。
她胡乱装了一盒没动过的年糕,手指沾上黏腻的蜂蜜:“带给花花,就说我做的。”
苏槿怔了怔。接过时他冰凉的指尖擦过她手背,那一小块皮肤立刻火烧似的烫起来。
门关上后,旭尧一把抢过那个烫金礼盒。拆开的瞬间,他的表情凝固了——
古董怀表静静躺在丝绒衬布上,表盖内侧“to my Star”的刻痕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这正是凌妤绾三个月前在微博转发抽奖的那款绝版周边,当时她还配文“做梦都想要这个”。
“见鬼了……”旭尧盯着怀表喃喃自语,“他怎么会知道……”
怀表秒针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凌妤绾望着窗外纷飞的雪,指尖地摩挲着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
——苏槿应该也是喜欢花花的吧?
——可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
她叹了口气,把怀表轻轻合上。表盖扣紧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是给某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上了锁。
“我走啦。”旭尧站在玄关处,红发上落着未化的雪粒。他难得没有嬉皮笑脸,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新年快乐,绾绾。”
凌妤绾笑着挥挥手:“路上小心。”
门关上后,她才发现茶几上多了个东西——旭尧偷偷留下的草莓蛋糕,奶油上的草莓被小心地摆成了笑脸的形状。
风雪中的红发少年没有撑伞。
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成水。
——希望你能收获满满的爱。
——包括你父母欠你的那份。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延伸向远方。而在影子的尽头,是凌家灯火通明的窗户,和那个把他当“好朋友”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