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灼华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帘的流苏。
窗外风雪肆虐,路灯的光晕在雪幕中模糊成团。她本不该注意到的——如果不是那抹熟悉的红发突然闯入视线。
旭尧抱着一个夸张的大礼盒,站在凌妤绾家楼下,紧张地整理着刘海。
桑灼华轻轻笑了。
——果然是他。
——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年,终究还是藏不住满腔爱意。
可没过多久,她的笑容凝固了。
风雪中又出现一道身影——修长挺拔,黑色大衣上落满雪花,手里拿着一个烫金边的礼盒。
苏槿。
桑灼华的心脏猛地抽紧,像是被人狠狠攥住。
她看着两个男生相继走进凌妤绾家,看着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看着雪花一片片覆盖他们的脚印。
——他是去她家?
——干什么呢?
——送礼吧?
她不敢再想更多,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原来苏槿也喜欢凌妤绾。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她的心脏。她早该想到的——凌妤绾那么耀眼,那么美好,谁会不喜欢她呢?
就连旭尧那样骄傲的人,也甘愿为她收敛锋芒。
而现在,连苏槿也……
桑灼华突然笑出声,笑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喜欢她不是应该的吗?
——是件很容易的事。
——她那么耀眼,谁看得到我呢?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
桑灼华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旧伤隐隐作痛,却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她低头看着书桌上苏槿送来的药,年糕和笔记,突然觉得讽刺。那本精心整理的《高考英语高频考点解析》还摊开着。
“叮——”
手机屏幕亮起,是凌妤绾发来的消息:花花!新年快乐!
桑灼华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回复。窗外,苏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风雪中,只留下一串渐被掩埋的脚印。
她慢慢蹲下身,把脸埋进臂弯。第一次,她对最好的朋友产生了嫉妒——像野草般疯长的、可耻的嫉妒。
苏家大宅。
鞭痕在西装袖口下隐隐作痛。
苏槿站在书房里,面无表情地听着父亲的训斥。“凌家丫头收下礼物了吗?”
“嗯。”
他盯着地毯上的一道花纹,想起凌妤绾接过年糕盒时疑惑的眼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凌妤绾发来的消息:怀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回复。
凌妤绾趴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
消息显示已读,但桑灼华迟迟没有回复。怀表在枕边滴答作响,“to my Star”的刻字在台灯下闪闪发亮。
“花花……”她犹豫着又发了一条,“你看见苏槿来了?”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突然炸开一朵烟花。光芒透过玻璃,照出她床头柜上的相框——小学毕业照上,她和桑灼华头挨着头,笑得没心没肺。
桑灼华蜷缩在飘窗上,手机屏幕暗了又亮。
凌妤绾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来,像雪夜里不断叩门的访客。她看着那句“苏槿刚才来我家了”,指尖悬在键盘上方,最终只回了个“嗯”。
窗外,雪还在下着。
她想起苏槿站在凌妤绾楼下的身影,想起旭尧每年准时送的生日礼物,想起自己膝盖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原来有些疼痛,愈合了也会留下疤。
手机又亮了。
凌妤绾:那盒年糕他说是带给你的
八个字,像八根细针,精准地扎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她猛地锁上手机屏幕,黑暗中映出自己泛红的眼眶——多么可笑啊,她居然为了一盒年糕差点哭出来。
窗外风雪更大了,玻璃上凝结的冰花蜿蜒如荆棘。
窗外风雪更大了,玻璃上凝结的冰花蜿蜒如荆棘。
她强迫自己站起来,强迫自己走向书桌,强迫自己翻开那本英语笔记。
苏槿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重点题型旁边甚至画了小小的星标——和初中光荣榜上他照片下的星星如出一辙。
桑灼华狠狠抹了把眼睛,抓起笔开始刷题。笔尖划破纸面的沙沙声盖过了手机持续的震动——凌妤绾又发来了什么,旭尧或许也发了新年祝福,但她不想看。
一道阅读理解题做了三遍还是选错,她暴躁地把整页纸撕下来揉成团。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苏槿发来的:年糕吃了吗?
桑灼华把手机反扣在桌上,起身拉开冰箱。那盒年糕静静躺在冷藏室,蜂蜜凝固成晶莹的琥珀色。她机械地掰下一块放进嘴里,甜得发苦。
——凌妤绾最爱吃的桂花蜜年糕。
——苏槿冒着风雪送来的“心意”。
——旭尧年复一年望而不得的月光。
所有滋味在舌尖纠缠,最终化作喉间一声哽咽。她抓起手机飞快打字:“很好吃,谢谢”却在发送前全部删除,最终只回了个“嗯”。
窗外,新年的烟花又一次照亮夜空。桑灼华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个女孩眼角有泪,嘴角却在上扬。
——你看,我做到了。
——真的没有在意。
寒假结束后的第一节体育课,阳光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班里乱哄哄的,男生们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女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凌妤绾正被一个叫陈锢的男生拦住搭讪,对方笑得殷勤,眼神却黏腻得让人不适。
“同学,能加个微信吗?”
凌妤绾还没开口,旁边的旭尧已经一个眼刀飞过去,红发在阳光下像团燃烧的火:“滚远点。”
陈锢悻悻地退开,目光却在人群中搜寻新的目标。
很快,他锁定了站在树荫下的桑灼华——她正低头翻着英语单词本,微胖的身形被宽大的校服遮住,侧脸在斑驳的树影里显得安静又柔和。
——长得还行,就是有点胖。
——这种女生最好追了。
他理了理衣领,大步走过去。
“桑灼华”他故意提高音量,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我喜欢你很久了,能做我女朋友吗?”
桑灼华抬起头,眼神茫然——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和这个男生说过几句话。
“抱歉,我不喜欢你。”
陈锢嗤笑一声,突然弯腰凑近,目光隐晦地扫过她宽松校服下微微起伏的胸口,“你长得挺好看的其实。”
桑灼华猛地站起来,膝盖旧伤却突然刺痛,踉跄了一下。
“怎么这么不小心?”陈锢伸手要扶,却在半空被人狠狠攥住手腕。
“你他妈找死?”
旭尧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红发炸得像团火,攥着陈锢手腕的指节咯咯作响。
他刚才远远看见这垃圾靠近桑灼华就冲过来了,速度快得连体育老师都没拦住。
陈锢疼得龇牙咧嘴:“关、关你屁事!我又没找凌妤绾!”
“都不行。”苏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刚去器材室还篮球,白衬衫被汗浸透贴在背上,手里还拎着个沉甸甸的实心球,“滚。”
陈锢灰溜溜跑了。
桑灼华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鞋尖。刚才陈锢的话像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
“灼华。”苏槿突然递来一瓶冰水,“膝盖还疼吗?”
她没接,只是摇摇头。
远处,凌妤绾从厕所回来,看见三人对峙的场面愣了一下:“怎么了?”
“没事。”桑灼华抢先开口,勉强扯出个笑,“太阳太晒了,我有点头晕。”
凌妤绾问她去不去小卖部时,她几乎是立刻答应:“好。”
——逃离现场,哪怕只是暂时的。
小卖部里冷气开得很足。桑灼华漫无目的地逛着,其实没什么想买的,只是不想回去面对那些恶意的目光。
凌妤绾拿了瓶冰镇柠檬茶,转头问她:“给你买爱喝的柠檬汽水,我请客。”
“不用了”桑灼华摇摇头,“我们回去吧。”
她推开小卖部的玻璃门,刺眼的阳光瞬间扑面而来——而比阳光更刺眼的,是站在门口的一群人。
陈锢手里拿着汽水,笑得意味深长:“我猜你喜欢柠檬汽水。”
他身后,五六个男生吹着口哨起哄:“我猜你喜欢柠檬汽水~”
桑灼华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她看见有人举着手机录像,看见陈锢得意洋洋的表情,看见远处操场上闻声看热闹的人群——
——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公开处刑。
凌妤绾一把拉住她的手,声音冷得像冰:“滚。”
陈锢却堵在路中央,嬉皮笑脸地凑近:“我是真的喜……”
“砰!”
一瓶冰镇汽水突然从侧面砸过来,正中陈锢的额头。橙色的汽水喷溅而出,淋了他满头满脸。
所有人震惊地转头——
旭尧站在三米外,手里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他的红发在阳光下发着耀眼的光,眼神却冷得吓人:
“你他妈聋了?凌妤绾让你滚。”
“——没听见?”
苏槿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比冰镇汽水还冷。
身后传来旭尧的骂声和陈锢的惨叫,但桑灼华没有回头。
凌妤绾的手臂紧紧挽着她,温度透过校服面料传来。桑灼华望着前方摇晃的树影,突然想起十年前那天。
“花花?”凌妤绾突然捏了捏她的手指,“陈锢以后要是再……”
“我知道。”桑灼华轻声打断,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你会用实心球砸他。”
凌妤绾噗嗤笑出来,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这次可是旭尧先动的手。”
她们走得很慢,树影斑驳地落在肩头。桑灼华悄悄看了眼身后——旭尧正揪着陈锢的衣领说着什么,红发在风里炸得像团火;而苏槿站在几步之外,手里转着那个实心球,目光却遥遥望向她这边。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迅速别过脸。
桑灼华突然觉得膝盖的旧伤不那么疼了。
旭尧和苏槿走在两个女孩后面,一转头就看见苏槿发红的耳尖,嫌弃地“啧”了一声:“怂货,喜欢就去说啊。”
实心球在苏槿掌心转了一圈,又稳稳落回指间。
“我不喜欢她。”
这句话说出口时,他余光瞥见远处桑灼华的背影——女孩正和凌妤绾并肩走着,阳光给她的发梢镀了层金边。
旭尧嗤笑一声,红发在风里像团跳动的火:“我不瞎。”
球场的喧闹声突然变得很远。苏槿想起父亲书房里的鞭子,想起弟弟苍白的小脸,想起那些装在昂贵礼盒里的“任务”。
他只淡淡回了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敢去和她说吗?”
旭尧的红发被风吹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他盯着苏槿肩膀上若隐若现的鞭痕,突然冷笑:“至少我不会让她哭。”
苏槿的指尖颤了颤。
远处传来上课铃声,惊起一群白鸽。他弯腰捡球的动作很慢,像是背负着无形的重量:“我弟弟下周要做第三次手术。”
这句话轻得像羽毛,却压得旭尧呼吸一滞。
只有两个少年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苏榆天价的医药费,苏家苛刻的联姻要求,还有书房里那根浸过盐水的藤鞭。
前两,桑灼华弯腰系鞋带时,看见草丛里躺着一颗褪色的玻璃珠——就像那年,阮甜薇抢走又丢掉的那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捡起来放进口袋。
“怎么了?”凌妤绾问。
“没什么。”桑灼华摇摇头,“只是想起小时候……也有人这样护过我。”
她没说是谁。
她们身后,两个少年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一个如火般炽烈却不敢靠近,一个如冰般冷冽却暗自沸腾。
食堂二楼人声鼎沸,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餐桌上,将苏槿的侧脸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他安静地吃着饭,耳边是贺铮和林野插科打诨的笑声,偶尔应一两声,声音淡淡的,却莫名让人安心。
苏听晚端着餐盘走过来时,周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追随着她——她向来是人群焦点,可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苏槿身上。
“这儿有人吗?”她轻声问,手指微微收紧。
贺铮抬头,咧嘴一笑:“没人,坐呗。”
苏听晚在苏槿对面坐下,心跳莫名加快。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关于上次运动会的。
“苏槿,你最近……”
“嗯。”
她的话还没说完,苏槿就已经淡淡地应了一声,头也没抬,继续吃饭。
苏听晚呼吸一滞,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筷子。
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到底凭什么?
她张了张嘴,想再找话题,可苏槿的态度让她如鲠在喉。
“听晚,你尝尝这个糖醋排骨,贼好吃!”贺铮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往她盘子里夹了一块。
“谢谢。”她勉强笑了笑,低头戳了戳米饭,心里涌上一阵酸涩。
食堂的嘈杂声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桑灼华机械地用筷子戳着米饭,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斜对角——苏槿正低头吃饭,苏听晚坐在他对面。
“灼华,在想什么呢?”沈算的声音突然传来。
她猛地回神,筷子“啪嗒”掉在餐盘上:“……没什么,我吃饱了。”
沈算看着她几乎没动过的饭菜,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这叫吃饱了?鸟都比你吃得多。”
“人家要保持身材懂不懂?”贺铮插嘴,顺手掐了把沈算的大腿,换来一声惨叫。
桑灼华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发尾:“只是……有点没胃口。”
她没说是因为看见苏听晚凑在苏槿身边笑靥如花,没说是因为想起运动会上他奔向苏听晚的背影,更没说那颗在口袋里硌得她生疼的玻璃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