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好吃！”凌妤绾突然夹了块糖醋排骨放进她碗里，“我尝过了，不腻。”
紧接着是旭尧推来的玉米羹，周叙白递来的酸奶，连唐跳跳都从隔壁桌贡献出自己私藏的辣酱。眨眼间，桑灼华面前的餐盘堆成了小山。
“我真的……”
她刚想推拒，却看见凌妤绾冲她眨眨眼，用口型说：“不吃我告诉江温言他们。”——那三位远在贵州的老人最见不得她不好好吃饭。
桑灼华只好低头扒饭，食不知味地咽下一口又一口。
食堂的喧嚣声突然变得很远。
桑灼华盯着餐盘里堆积如山的食物，耳边是苏听晚清亮的嗓音：“灼华，你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包括斜对角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我——还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空气凝固了一瞬。凌妤绾的筷子停在半空，旭尧挑眉，连沈算都露出诧异的表情——毕竟桑灼华的文科成绩一直很稳定。
“啊，这样啊。”苏听晚笑了笑，眼神却飘向苏槿，“那你应该是不会选理科吧？”
这句话像根刺，轻轻扎在桑灼华心上。她当然知道苏听晚什么意思——苏槿选理科，所以呢？她就该跟着选吗？
“选科又不是选……”唐跳跳话说到一半被贺铮捂住嘴。
苏槿突然放下筷子，金属碰撞声清脆得像某种宣判：“看成绩选。”
他声音很淡，却让桑灼华指尖一颤。上学期期末，她的文综总分比理综20高分——这个数字她记得清清楚楚。
“也是”凌妤绾慢条斯理地擦擦嘴，“有些人选理科是为了前途，有些人……”她意有所指地扫过苏听晚，“是为了追人。”
苏听晚脸色瞬间煞白。
桑灼华猛地站起来，餐盘“哐当”一声：“我去打汤。”
她逃也似地冲向汤桶，心跳快得发疼。身后传来旭尧打圆场的声音，唐跳跳夸张的大笑，还有苏听晚带着哭腔的辩解——全都模糊成一片嗡嗡声。
不锈钢汤勺沉在桶底，她捞了三次都没捞起来。
“用这个。”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干净的长柄勺。桑灼华抬头，正对上苏槿深不见底的眼睛。他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白衬衫袖口沾了点油渍，应该是刚才收拾餐盘时弄的。
“谢谢。”她接过勺子，手指小心避开他的触碰。
苏槿没走，反而靠在墙边：“陆老师找你谈过？”
“嗯。”
“他说什么？”
桑灼华盯着汤面漂浮的蛋花：“说我文科思维更好。”这是谎话。
陆诗华原话是“你理科上限更高，但太容易受情绪影响”。
苏槿突然笑了，很浅的一个弧度：“你撒谎时会捏衣角。”
她的手指立刻僵住。
“选你真正喜欢的。”他转身前留下这句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教学楼。
成绩栏前人头攒动，桑灼华站在人群外围，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凌妤绾和苏槿又是第一第二！”
“文理双霸榜，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踮起脚尖，目光穿过缝隙——两张熟悉的名字并排挂在最顶端，像两轮遥不可及的明月。
理科榜上苏槿第一，凌妤绾第二；文科榜上凌妤绾第一，苏槿第二。
多般配啊。
这个念头像根刺，猝不及防扎进心里。
“让让！”唐跳跳拽着她挤到前排，“快看你的！”
桑灼华的目光往下滑——理科597，文科623。很符合预期的分数，却让她喉咙发紧。这个数字像道分水岭，清晰地划开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我就说你应该选文科！”唐跳跳兴奋地拍她肩膀，“你文综比理综高了快30分！”
周围突然安静了一瞬。
苏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们身后，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干净利落。
他扫了一眼成绩栏，目光在桑灼华的文科分数上停留了两秒。
“恭喜。”他对唐跳跳说，眼睛却看着桑灼华，“文科年级前五十。”
桑灼华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谢谢……你也是，理科第一。”
“哇！灼华你文科这么强？”沈算突然从后面冒出来，胳膊搭上她肩膀，“那下学期岂不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苏槿的眼神太冷了，冻得他讪讪收回手。
“选科表周五交。”苏槿转身前留下这句话，声音很淡，“想清楚。”
人群又喧闹起来。桑灼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像条她永远跨不过的河。
选科表安静地躺在课桌上，像一张未写完的判决书。
桑灼华的指尖悬在“文科”那一栏上方，钢笔的墨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她很清楚——选择文科是理智的
她的文综稳定在年级前50，而理综却时常在及格线徘徊。陆诗华说得对，这关乎未来的专业，甚至整个人生的方向。
可是钢笔迟迟落不下去。
窗外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她下意识抬头——苏槿正在球场练习投篮，白衬衫被汗水浸透，贴在少年挺拔的脊背上。理科班的窗户正对着这片球场。
“还没填好？”凌妤绾突然出现在旁边，手里已经拿着填好的表格，“我帮你分析过了，选文科你能冲985。”
桑灼华勉强笑了笑：“我知道。”
“那你在犹豫什么？”
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墨点。她在犹豫什么？是因为那个在图书馆教她解题的身影？是因为光荣榜上理科第一的名字？还是因为……
“花花”凌妤绾突然按住她的手，“不要为任何人做选择。”
这句话像盆冷水浇下来。桑灼华猛地意识到——她迟迟不做决定，竟然是在等一个不可能的可能。等苏槿说“选理科吧”，等他说“我可以教你”，等他说……
“我选文科。”
钢笔终于落下，笔迹重得几乎划破纸张。这个决定做出来的瞬间，心里某处突然轻松了，像是卸下长久以来的重担。
凌妤绾松了口气，却听见身后传来“啪”的一声——苏槿的篮球砸在了窗框上。
少年站在夕阳里，目光穿过玻璃窗，落在桑灼华手中的表格上。
桑灼华合上选科表，忽然想起初三那年，她拼命的学，像块海绵一样不停地吸收知识，只为了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那时的她以为，能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气就是莫大的幸运。
可人总是贪心的。
每一天都像偷来的糖果：数学竞赛前他递来的笔记，篮球赛上朝气蓬勃的他，甚至是他皱眉说她“做题太急躁”时的表情……这些细碎的甜，让她忘了自己原本只想要远远看一眼就满足。
窗外蝉鸣刺耳，盛夏的阳光把操场晒得发白。苏槿正在球场练三分，投篮的弧度漂亮得像数学公式。下个学期，理科班的窗户将再也不会对着这片球场了。
“其实……”凌妤绾突然凑近，“你可以继续来看他打球啊。”
桑灼华耳根一热：“谁说我要……”
“你每次偷瞄他的时候”凌妤绾眨眨眼，“睫毛抖得像蝴蝶翅膀。”
两个女孩笑作一团，笑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年少时最痛的决定，
不是选错路，
而是明知对的路在哪，
却还要回头看一眼错的风景。
高二开学那天，桑灼华抱着新领的教材爬上五楼。
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四楼理科班的连廊，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见苏槿靠在栏杆边看书的身影。
白衬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阳光在他发梢跳跃，像幅被框住的画。
“看什么呢？”新同桌林小莺凑过来，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望，“哦——理科班的苏槿啊。”
桑灼华耳根一热，慌忙翻开英语书：“……只是透透气。”
“他每天这个时间都会出来背单词。”林小莺笑嘻嘻地递来一块薄荷糖，“全校女生都知道。”
糖在舌尖化开，清凉中带着微微的苦。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明明已经理智地选择了文科，却还是忍不住在课间“透气”，只为多看一眼那个不该看的人。
下课铃一响，唐跳跳就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上五楼，一把抱住桑灼华和凌妤绾。
“我真的好想你们两个啊！”她眼眶红得像兔子，“二班那群人卷得可怕，我连翻书都不敢太大声！”
凌妤绾揉揉她炸毛的脑袋：“淡定，我们班更夸张——”她压低声音，“前排那个戴眼镜的，已经刷完三本五三了。”
桑灼华默默举起四根手指——她后座那位，四本。
三个女孩趴在走廊栏杆上，阳光把她们的影子投在楼下。
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四楼理科班的学生们抱着习题集匆匆走过，苏槿的身影一闪而过，白衬衫衣角翻飞如鸽翼。
“上厕所记得叫我啊。”凌妤绾突然说，“虽然要爬一层楼……”
“那还不如憋着！”唐跳跳哀嚎，突然指着楼下，“快看！”
苏槿和旭尧正在连廊拐角说话，红发少年突然抬头，精准地捕捉到五楼的目光。他咧嘴一笑，用手肘捅了捅苏槿。
桑灼华迅速别过脸，却听见凌妤绾轻笑：“某些人看风景的眼神……”
“上课了！”她红着耳根打断，拽着两人往教室跑。
高二的课表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早自习提前的30分钟里，桑灼华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理解了什么叫“争分夺秒”——前排同学连排队打水时都在背单词。
但最难的还不是这个。
晚自习下课时，整栋教学楼亮如白昼。桑灼华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顿——透过窗户，能看见四楼理科班刚下课的人潮。苏槿走在最后，手里拿着本厚重的竞赛题集。
他似乎感应到什么，抬头望向五楼。
目光相撞的瞬间，桑灼华慌忙低头，假装找笔。再抬头时，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转角。
林小莺托着腮帮子，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桑灼华：“所以你真的和苏槿同班过啊？”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桑灼华捏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黑点。
“嗯。”她轻声应道，目光落在习题册上，“不过不熟。”
这四个字说出口时，舌尖泛起微微的苦涩。就像在否认一整个高一，否认那些图书馆偶遇的午后，否认他教她解题时落在草稿纸上的剪影。
“哎呀，我就说嘛！”林小莺突然拍手，“像苏槿那种高岭之花，肯定……”
“小莺”桑灼华轻轻打断她，“这道题你会吗？”
钢笔尖点在数学题上，恰好是道三角函数——苏槿最擅长的题型。
她记得他修长的手指如何灵活地画出辅助线，记得他说“这里要用二倍角公式”时微微下垂的睫毛。
“这个啊，简单！”林小莺凑过来，马尾辫扫过桑灼华的手臂，“你看啊……”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掩去了走廊上的脚步声。
桑灼华却像有心电感应般抬头——苏槿正抱着作业本从窗外经过，白衬衫的袖口沾了粉笔灰。
他的目光掠过教室，在桑灼华身上停留了半秒，又平静地移开。
“喂，你听我讲了没？”林小莺用笔帽戳她。
“啊？”桑灼华回过神，“抱歉，你再说一遍？”
林小莺撇撇嘴，却还是耐心地重新讲解。阳光把两个女孩的投影投在桌面，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
英语书上的字母开始扭曲变形，桑灼华盯着那篇长达两页的阅读文章，太阳穴突突直跳。
Unit3的《the power of perseverance》，光是生词就有二十多个，更别提那些拗口的长难句。
“perseverance is not a long race……”她小声念着开头，余光瞥见英语老师纪淮锐利的目光扫过教室，立刻噤声低头。
林小莺偷偷推来一张纸条：需要重点句标记吗？
桑灼华摇摇头，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笔袋。窗外传来篮球拍地的声响，她下意识抬头——苏槿正在上体育课，红白相间的球衣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他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场边立刻响起欢呼声。
“桑灼华。”
纪淮的声音像道闪电劈下来。全班目光齐刷刷射向她，林小莺在桌下拼命踢她的脚。
“到。”她慌忙站起来，膝盖撞到桌板，疼得倒抽冷气。
“第17题为什么选c？”
黑板上的投影正是她错的那道阅读理解。桑灼华盯着那个被画红圈的选项，喉咙发干。她当时纯粹是蒙的，哪有什么解题思路。
“因为……”她瞥见窗外苏槿撩起球衣擦汗的动作，腹肌线条一闪而过，脑子顿时更乱了，“因为第二段最后一句话……”
“具体是哪句？”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滑。正当她绝望时，林小莺突然举起手：“老师，我有个语法问题！”
这个拙劣的转移话题居然奏效了。纪淮转身去写板书时，林小莺飞速在她课本上划了道线——正是第17题的答案出处。
夕阳的余晖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桑灼华攥着英语课本的指节发白，苏槿那句“为什么不找我”还在耳边回荡。
她盯着桌面上他推来的笔记本——上面用红蓝两色笔分段标记了那篇该死的《the power of perseverance》，甚至还在难词旁边画了滑稽的简笔画助记。
“我……”她嗓子发紧，“不想麻烦你。”
钢笔突然“嗒”地搁在桌面。苏槿倾身过来，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气息瞬间笼罩了她：“从初三开始，你麻烦我的次数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