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疏桐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裴砚舟的掌心还焐着她的手背,温度却被电话里那声“老朋友”淬成了冰碴。
何敏刚把老周儿子押上警车,转头就看见两人站在仓库阴影里,顾疏桐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子,像只被踩了尾羽的孔雀。
“怎么了?”何敏快步走过来,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几点。
裴砚舟把通话记录递过去:“约后海码头第三艘渔船,明晚八点,带裴导演——”他勾了勾嘴角,“看来我这工具人当得挺合格。”
顾疏桐没接他的梗,指尖抵着太阳穴:“老周儿子说赵天成背后有人,现在这人跳出来了。”她想起爸爸日记里夹着的老照片,老周的工装裤口袋还别着半截铅笔,“我爸当年救的是老周,赵天成害的也是我爸,他们之间的线,断在二十年前的片场火灾。”
何敏的瞳孔缩了缩,她做顾疏桐经纪人七年,头回见她眼尾泛红:“要报警吗?”
“报警就抓不到大鱼了。”裴砚舟突然插话,拇指蹭掉顾疏桐鼻尖沾的灰,“这通电话是饵,对方要确认我们是不是真敢查到底。”他歪头看顾疏桐,路灯从破窗漏进来,在他眼底碎成星子,“你敢吗?”
顾疏桐忽然笑了,是那种刀尖舔蜜的笑:“我爸书房的保险柜里,有盘没标签的录像带。他走后我试过所有密码,昨天老周儿子说‘讨回公道’,我突然想起——”她顿了顿,“他忌日是1998年12月7日。”
何敏倒抽一口冷气:“1998年12月7日,就是片场火灾那天!”
裴砚舟的手指在裤袋里敲了敲摩斯密码,是《红妆》里男女主定情那场戏的台词节奏。
他太了解顾疏桐了,她现在表面像块冻硬的琥珀,内里的岩浆早烧穿了地壳。
“明晚八点,后海码头。”他揽住她肩膀往警车走,“何姐调三个便衣跟车,我们绕三环三圈,再换渔船的救生衣混进去。”
何敏掏出手机开始发消息,警车鸣笛的声音里,顾疏桐突然抓住裴砚舟的手腕:“如果是我爸的错呢?”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如果当年那场火,不是意外?”
裴砚舟停住脚步,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把她额前的碎发吹得乱翘。
他捧住她脸,拇指重重按在她人中上:“顾疏桐,你爸教你演戏时说过什么?”
“演员要信自己演的是真的。”
“那现在你就信——”他的呼吸扫过她睫毛,“你要找的,是真相,不是罪名。”
后海码头的渔灯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咸湿的海风卷着柴油味扑过来。
顾疏桐套着肥大的救生衣,帽子压得低低的,裴砚舟则扮成补网的渔民,膝盖上摊着破了洞的尼龙网。
何敏的车停在两公里外,三个便衣混在码头的夜宵摊里,手机定位红点在顾疏桐腕间的智能手表上闪着幽光。
“第三艘渔船。”裴砚舟用鱼叉指了指,船舷上“海丰17号”的红漆已经剥落,船尾有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背对着他们,脚边放着个帆布包。
顾疏桐的心跳声盖过了海浪声。
她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鱼腥味,那是裴砚舟特意买的臭鱼往她救生衣里塞的——“越像真渔民,越没人注意”。
两人踩着摇晃的跳板上船时,男人突然转身,路灯照亮他左脸的刀疤,从眉骨一直扯到下颌。
“顾小姐。”他的声音像砂纸擦铁板,“裴导演。”目光扫过裴砚舟怀里的尼龙网,“道具不错。”
裴砚舟把网往地上一扔,瘫在船板上笑:“您这警惕性,拍谍战片能拿最佳男配。”
刀疤男没接话,弯腰打开帆布包,取出个金属盒子推过来:“赵天成进去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顾疏桐的手指刚碰到盒盖,裴砚舟突然按住她手背。
他盯着刀疤男的裤脚——沾着新鲜的泥点,后海码头的滩涂是细沙,泥点只可能来自三公里外的建筑工地。
“您刚从赵天成的别墅过来?”他歪头,“那别墅地下车库的监控,上个月被您拆了吧?”
刀疤男的瞳孔猛地收缩。
顾疏桐趁机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盘录像带,封皮上的字迹让她呼吸一滞——是爸爸的钢笔字:“1998.12.7,对不起。”
“赵天成说,这带子能让顾家身败名裂。”刀疤男的手摸向腰间,顾疏桐这才注意到他夹克下的凸起,是把改装过的弹簧刀,“但他没想到,我跟了他二十年,最恨的就是他那副‘我才是受害者’的嘴脸。”
裴砚舟的脚尖悄悄勾住脚边的渔钩。
顾疏桐盯着录像带,喉结动了动:“当年火灾,我爸救了老周,赵天成救了谁?”
“他救了自己。”刀疤男的声音突然发颤,“片场电线老化,他为了赶进度不肯停工。火着起来时,他锁了安全出口,说‘死几个场工换电影杀青,划算’。”他扯了扯刀疤,“我是场记,那天替他去锁门,被老周撞个正着。他推了我一把,我头磕在消防栓上——这疤,是他给的。”
顾疏桐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终于明白爸爸日记里那句“我欠老周一条命”后面,为什么总跟着“更欠一群人”。
裴砚舟的脚尖轻轻碰了碰她鞋跟,是他们对过的暗号:稳住,警察快到了。
“所以你帮老周儿子,又帮我们?”她问。
刀疤男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颤:“我帮的是当年那个举着灭火器往火里冲的顾编剧。”他指了指金属盒,“带子给你,赵天成所有罪证都在里面。但——”他的弹簧刀“咔”地弹开,“你得帮我做件事。”
码头上突然传来警笛声。
刀疤男脸色骤变,弹簧刀直指顾疏桐咽喉。
裴砚舟的渔钩“唰”地飞出去,精准勾住他手腕。
顾疏桐趁机扑过去,两人在摇晃的船上滚作一团。
刀疤男的刀划开她救生衣,在手臂上拉出血痕,却被裴砚舟用尼龙网缠住了脖子。
“警察!放下武器!”
何敏带着便衣从船尾冲上来时,刀疤男已经被按在船板上。
顾疏桐捂着胳膊,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裴砚舟扯下自己的衬衫给她包扎,动作重得像在发泄:“顾疏桐你是不是疯了?刚才他刀离你喉咙就两寸!”
“两寸够我咬断他手腕。”顾疏桐笑,血珠溅在他锁骨上,“当年拍《霜刃》,武指教过我。”
裴砚舟的手顿了顿,低头给她系衬衫纽扣时,声音闷在她颈窝:“以后这种事,让我来。”
金属盒被警察收进证物袋时,顾疏桐摸出那盘录像带。
月光照在“1998.12.7”的字迹上,她突然想起爸爸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阿桐,别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得发烫。
她低头时,屏幕蓝光映得眼尾发红——又是未知号码,备注栏里跳出一行乱码,像被刻意加密过的符号。
裴砚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伸手把她碎发别到耳后:“这次换我来接?”
顾疏桐把手机塞进他掌心,血渍在他手背洇开个小红花:“你不是说,要当我永远的b计划?”
远处的警灯在海面上拖出长串光斑,像散落的星子。
裴砚舟按下接听键的瞬间,顾疏桐看见刀疤男被押上警车时,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风卷着咸湿的潮气扑过来,吹得渔灯忽明忽暗,而那通未知来电里,传来的第一声,是个女人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