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疏桐的手机在掌心震得发麻时,裴砚舟正扯着她胳膊上的衬衫下摆打活结。
血渍在他腕骨处洇成一朵蔫了的红梅,像被暴雨打残的月季。
“嘶——”她倒抽冷气,“你是给伤员包扎还是给麻袋收口?”
裴砚舟的指节顿了顿,抬头时眼尾泛红,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怪我?谁让某人刚才非要学武侠片里的女侠硬刚弹簧刀?”他拽着衬衫角的手放轻了些,声音也跟着软下来,“医生说要加压止血,听话。”
何敏抱着外套靠在船舱门框上,手机屏幕在脸侧明灭:“码头监控调出来了,刀疤男的船是租的,身份证是假的——但他最后看你的眼神……”她划拉着手机照片,“像老父亲看闯祸的闺女。”
顾疏桐低头看自己臂弯里的录像带,1998年的字迹被血渍晕开个小圈,像滴落在旧报纸上的茶渍。
爸爸临终前的话突然撞进耳膜:“阿桐,别恨。”她喉结动了动,正想说什么,手机又震了。
这次屏幕上没有乱码,是一串陌生的本地号码,尾号三个六。
裴砚舟的拇指刚要按拒接键,顾疏桐扣住他手腕:“接。”
电流杂音里先传来一声打火机的轻响,接着是一个沙哑的男声:“顾小姐,赵老板的事,你是不是漏看了盘菜?”
顾疏桐的指甲掐进裴砚舟掌心——这是他们新对的暗号:危险。
“谁?”她声音稳得像一台精密仪器。
“赵天成蹲号子前,在我这儿存了份礼。”对方吸了口烟,火星子在听筒里刺啦响,“明晚八点,老棉纺厂仓库。你要是不来……”他低笑两声,“顾编剧当年火场里救的那些人,他们的后代,最近好像在拍新戏?”
顾疏桐的太阳穴突突跳。
十年前爸爸为救剧组被烧伤的事,连她都只在日记里看过只言片语。
“你到底想要什么?”
“见面聊。”对方挂了。
船舱里突然静得能听见海浪拍船板的声音。
何敏把外套甩在顾疏桐肩上,发梢扫过她耳垂:“老棉纺厂三年前就拆了,现在就剩个破仓库。我让阿杰查尾号三个六的机主,半小时内给结果。”
裴砚舟把顾疏桐的手攥进掌心,体温透过纱布渗进来:“我跟你去。”
“我也去。”何敏摸出防狼喷雾塞她口袋,“当年拍《毒玫瑰》你学的反跟踪术,该复习了。”
顾疏桐看着两人绷紧的下颌线,突然笑了:“你们这阵仗,我要是不去,倒像辜负了反派的仪式感。”她晃了晃手机,“先把录像带和金属盒交给警方——刀疤男说里面有赵天成的罪证,得让它们先安全。”
凌晨三点的警局档案室,顾疏桐把金属盒推过玻璃柜台时,老警察抬了抬老花镜:“小顾啊,你这月第几次送证物了?上回那个偷拍你洗澡的狗仔,现在还在拘留所背《治安管理处罚法》呢。”
裴砚舟站在她身后,手虚虚护着她后腰:“您多担待,她这人吧,天生克反派。”
顾疏桐回头瞪他,却见他眼睛亮得像偷到鱼的猫。
老警察被逗得直乐,金属盒“咔嗒”落进证物柜的瞬间,她悬了半宿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回酒店的路上,何敏的手机先响了。
她开了免提,助理阿杰的声音带着困意:“尾号三个六的号码是黑卡,机主登记的是‘王富贵’——但定位显示,信号源在老棉纺厂仓库附近。”
裴砚舟把车停在酒店地下车库,转身时衬衫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没擦干净的血渍:“明晚八点,我扮成你助理,何姐在外面盯梢。仓库有三个窗户,两个门,我画了路线图。”他从西装内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红笔画着箭头,“你走左边窗户,我从后门进,何姐守着主路——”
“停。”顾疏桐抽走图纸,“你当拍《谍影重重》呢?”她指尖点着图纸右下角的小爱心,挑眉,“裴导这路线图,怎么看着像大学时给我画的逃课路线?”
裴砚舟耳尖瞬间红到脖子根:“那能一样吗?当年逃课被抓顶多记过,现在——”
“现在是我在保护你。”顾疏桐把图纸折成小方块塞进他口袋,“当年你帮我翻墙躲教授,现在换我带你躲子弹。”
何敏抱着胳膊靠在车门上笑:“行啊你们俩,都这节骨眼了还打情骂俏。”她看了眼手表,“三点半,都去睡。顾疏桐,明天早上八点必须到医院换药,裴砚舟,你负责盯着。”
第二天傍晚六点,老棉纺厂仓库外。
顾疏桐裹着一件超大号的黑色卫衣,帽檐压得低低的。
裴砚舟跟在她身后三步远,手里提着一杯奶茶——按计划,这是“助理”该有的样子。
何敏的车停在两公里外的便利店,监控画面正投在她手机上。
“温度22度,湿度65%。”裴砚舟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来,“仓库门没锁,左边窗户有新鲜撬痕。”
顾疏桐摸了摸口袋里的防狼喷雾,抬脚踹开仓库门。
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月光从破窗户漏进来,在水泥地上洒了一层银粉。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敲在空铁皮桶上的鼓点。
“顾小姐。”
声音从二楼传来。
顾疏桐抬头,看见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倚着栏杆,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赵天成的合作伙伴?”她故意把尾音挑高,“还是说,你才是藏在他背后的那根线?”
男人轻笑一声,从楼梯上缓步下来。
他的皮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响:“顾小姐聪明。赵天成是把刀,我是握刀的手。”他停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现在刀折了,我需要找把新的。”
“找我?”顾疏桐往前半步,“就凭你刚才提的那些陈年旧事?”
“不。”男人摘下口罩,左脸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疤痕,像一条狰狞的蜈蚣,“凭这个——当年顾编剧冲进火场时,救的人里有我妹妹。”他指节抵着心脏,“所以我要你帮我,找到赵天成藏起来的最后一份东西。”
顾疏桐的呼吸顿住。
裴砚舟的声音在耳机里炸响:“别动!他右手插在口袋里,可能有枪!”
她盯着男人微鼓的风衣口袋,突然笑了:“什么东西?”
男人的目光扫过她身后——裴砚舟正从后门摸进来,脚步轻得像猫。
他又笑了,这次带着点欣赏:“顾小姐,你比赵天成说的更有意思。”他后退两步,转身走向楼梯,“明晚八点,带裴导演来。我要你们……”他的声音混着风声飘下来,“帮我找到一个隐藏的保险箱。”
仓库外突然传来警笛声。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二楼阴影里,顾疏桐冲过去时,只摸到半块还带着体温的怀表,背面刻着“周”字。
裴砚舟从后面抱住她,体温透过卫衣渗进来:“何姐报的警,人跑不了。”
顾疏桐捏紧怀表,“周”字硌得掌心发疼。
她想起爸爸日记里反复出现的“老周”,想起刀疤男说“我帮的是当年举着灭火器往火里冲的顾编剧”,突然明白,有些债,是要用一辈子来还的。
月光从破窗户漏进来,在怀表上镀了一层银。
远处警灯闪烁,像爸爸临终前说“别恨”时,眼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