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殿。
名副其实。
位于皇宫西北角,紧邻着废弃的北苑宫墙。这里终年不见阳光,高大厚重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即使在盛夏也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殿宇荒废多年,朱漆剥落,窗棂破损,寒风从缝隙中灌入,发出呜呜的鬼哭般声响。殿内空荡荡,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桌一椅,角落里结着蛛网。
董玉漱被两个面无表情、力气极大的粗使嬷嬷像拖死狗一样拖了进来,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她身上那件品月色宫装早已被扯得不成样子,沾满了污泥和草屑,发髻彻底散开,凌乱地披在脸上,昔日精心保养的指甲断裂,蔻丹剥落,狼狈不堪。
“咣当!”沉重的殿门在身后被猛地关上,落锁的声音在空寂的殿内格外刺耳。最后一丝天光被隔绝在外,殿内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高处一扇狭小的气窗透进些许惨淡的微光,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放我出去!本宫是贵妃!你们这些狗奴才!放我出去!” 董玉漱挣扎着爬起来,扑到冰冷的殿门上,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厚重的门板,嘶声尖叫。手掌拍在粗糙的木头上,很快便红肿破皮,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无边的恐惧和怨恨。
门外传来看守太监冰冷刻板的声音:“罪妇董氏,安分些!陛下有旨,非死不得出!再敢喧哗,饿你三天!”
非死不得出!
五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董玉漱的心脏!她拍门的手无力地滑落,身体顺着冰冷的门板缓缓瘫软下去,跌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贵妃的尊荣,家族的荣耀,陛下的宠爱……都化作了泡影!她成了这暗无天日的寒潭殿里,一个等死的囚徒!
“云舒……云舒!你这个贱人!都是你!都是你害我!” 她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牙齿因寒冷和怨恨而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抠进地面粗糙的砖缝里,磨出血迹也浑然不觉。她将所有的失败、所有的怨恨都归结到云舒身上!是那个道姑夺走了她的一切!
“娘娘……娘娘您要保重啊……” 一个微弱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董玉漱猛地抬头,借着气窗透进来的微光,她看到角落里还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竟是她的贴身大宫女春莺!赵擎执行圣旨时,只拿首恶,春莺作为心腹也被一同锁入了寒潭殿。
“春莺?”董玉漱如同抓住了一根稻草,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春莺!你也被关进来了?快!快想办法!本宫不能死在这里!本宫要出去!本宫要见陛下!本宫要揭穿那个贱人的真面目!”
春莺看着昔日雍容华贵的主子如今如同疯妇,吓得往后缩了缩,哭道:“娘娘……出不去了……这里是寒潭殿……看守的都是龙影卫的人……铁桶一般……我们……我们没活路了……”
“不!本宫有活路!”董玉漱眼中突然迸射出一种病态的、疯狂的光芒,她猛地抓住春莺的肩膀,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本宫知道一个大秘密!一个能要云舒命的秘密!小禄子死前……偷偷告诉过本宫一件事!”
春莺吃痛,惊恐地看着她:“什……什么秘密?”
董玉漱凑到春莺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毒蛇般的嘶嘶声:“他说……埋瘟种的时候……在湖底……在湖底淤泥深处……他好像……好像看到了一块……一块刻着‘玉’字的玉佩碎片!那玉质……那玉质……很像……很像当年太后娘娘赏赐给玄诚道长的那块!”
“玄诚道长?!”春莺浑身剧震,失声惊呼!玄诚道长,正是青崖观观主,云舒的师父!
“嘘——!”董玉漱死死捂住春莺的嘴,眼中闪烁着怨毒而兴奋的光芒,“小禄子说他当时吓坏了,没敢细看,也不敢声张,就赶紧把土埋上了……你说……你说那玉佩碎片,会不会是……是玄诚子当年参与地脉之事留下的?或者……干脆就是云舒那贱人指使她师父干的?然后杀人灭口?!”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瞬间在董玉漱绝望的心中疯狂滋长!对!一定是这样!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云舒能沟通地脉!为什么陛下对她如此信任!她和她那师父,根本就是一伙的!她们才是真正觊觎大胤江山、戕害地脉的妖道!
“春莺!”董玉漱死死抓住宫女的手臂,指甲掐得她生疼,“你听着!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你想办法……想办法把消息递出去!告诉外面……告诉那些恨云舒的人!告诉他们这个秘密!只要扳倒了云舒,本宫就能出去!本宫就能东山再起!到时候……本宫让你做尚宫!让你全家富贵!”
春莺看着董玉漱眼中那疯狂的光芒,感受着她话语中那巨大的诱惑和更深的恐惧,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秋叶。寒潭殿的阴冷仿佛顺着骨头缝钻进她的身体。递消息?在这龙影卫看守的铁桶里?这简直是找死!可是……如果不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等死吗?
昏暗的光线下,主仆二人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一个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怨毒和最后的希望,一个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挣扎。寒潭殿的阴影,如同巨大的、冰冷的棺椁,将她们彻底吞噬。只有那“玉”字玉佩的秘密,像一点微弱的、却带着剧毒的磷火,在这绝望的深渊里,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