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有间仙栈”,阳光被透亮的双层玻璃滤去了锐利,化作暖融融的金纱,慵懒地铺在光洁的灵纹石地砖上。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甜香:新煮的珍珠软糯的焦糖气,特调果酱的清冽,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令人心神安宁的精纯灵气。老旧冰箱发出低沉的嗡鸣,制冷效果依旧霸道,冻得旁边货架上几罐仙果酱表面凝结着细密的白霜。电视里播放着地方台午间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地报道着“瑶池仙境度假区二期工程顺利封顶,王母娘娘亲临剪彩…”。角落里,那把无人触碰的老旧扫帚(扫把星的本体?)正以稳定的频率,慢悠悠地自动清扫着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吧台后面,唐棣斜靠在冰柜旁的高脚凳上,脑袋微微歪着,眼睛半阖。他手里还松松地捏着一个空了的雪克杯,指尖残留着冰凉的触感。均匀悠长的呼吸声,混杂着冰箱的嗡鸣和扫帚的“沙沙”声,构成了午后最宁静的白噪音。腰间,那根彻底黯淡、布满焦黑裂痕的电击棒,随着他身体的轻微起伏,安静地贴着布料。
店内,王母娘娘的直播早已结束,留下几盒“瑶池蜜饯”的样品包装。月老的情感咨询角人去位空,只留下那个“随缘打赏”的小牌子。雷公电母的“闪充”桩子也收了工,插头拔下,金属表面还残留着一丝静电的微麻感。
所有的焦点,所有的静谧,都汇聚在吧台内侧那个铺着柔软云锦的专属软垫上。
元宝静静地蜷在那里。
它的体型已经接近一只健硕的中型犬大小,银灰色的皮毛浓密油亮,在透过玻璃窗的阳光下流淌着如同液态金属般的光泽。头顶那对晶莹剔透的玉角完全长成,形态优雅流畅,内里蕴藏的金色光晕如同流淌的星河,随着它的呼吸明灭不定。悠长的呼吸间,吞吐的淡金色霞光更加凝实,如同薄薄的光雾笼罩着它,散发着温暖而神圣的气息,让吧台附近的空气都微微扭曲,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脖子上那枚小铜铃,早已光滑如新,温润内敛,无声地稳固着这一方小小的空间。
忽然,那覆盖着长长银色睫毛的眼帘,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蝴蝶初醒时翅膀的轻振。
紧接着,又是一下。
覆盖周身的淡金色霞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漾开了一圈柔和而明显的涟漪。
它搭在身前的、覆盖着细密鳞片的小爪子,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锋利的爪尖在云锦上划出细微的声响。
然后,那对紧闭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眼睛,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睁开了。
**金色的瞳孔。**
比沉睡之前更加深邃,更加璀璨。不再是幼兽的懵懂圆润,而是如同熔化的黄金,沉淀了万古的时光与星辰的奥秘。瞳孔深处,仿佛有星云旋转,有法则生灭,带着洞悉一切的通透,却又奇异地保留着一丝初醒的迷茫。
元宝似乎还有些懵懂。它微微歪了歪头,玉角上的金色光晕流转。它先是下意识地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尖,然后满足地、极其舒展地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整个身体如同上紧的发条被松开,筋骨发出微不可察的噼啪轻响,银灰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根根舒展,闪烁着耀眼的光泽。四只覆盖着细密鳞片、肉垫粉嫩的爪子张开,又惬意地蜷起。
做完这一切,它才像是真正清醒过来。金色的兽瞳环顾四周,扫过熟悉的吧台、冰柜、电视、自动扫地的扫帚…最后,目光落在了高脚凳上那个微微歪着脑袋、呼吸悠长的身影上。
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无比熟悉、安心与纯粹喜悦的光芒,在它金色的眼底亮起。
它轻盈地站起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庞大的身躯(相对于之前)在软垫上显得格外稳重。它迈开脚步,动作流畅而优雅,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力量感,几步便走到了唐棣坐着的凳子旁。
它仰起头,看了看唐棣垂在身侧、还松松握着雪克杯的手。
然后,它低下头,将自己温热而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地、眷恋地,蹭进了唐棣微张的掌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带着鼻音的呼噜声。
掌心的温热和熟悉的触感,让唐棣半阖的眼帘瞬间睁开。他眼中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仿佛从未真正入睡。他低下头,正对上元宝那双如同蕴含了整片星河的璀璨金瞳。
四目相对。
没有惊天动地的重逢,没有激动万分的嘶吼。只有一种沉淀了万载、跨越了生死与归墟的、无需言语的默契与安然。
唐棣的嘴角,极其自然地向上弯起。那笑容不再慵懒,不再疏离,而是如同冰雪初融的暖阳,带着纯粹的、失而复得的温暖与喜悦。他反手,宽厚的手掌完全覆盖住元宝蹭过来的脑袋,指腹带着熟悉的力度和温度,深深地揉进它浓密光滑的银灰色毛发里,从头顶一路捋到它强健的脊背,感受着手下那蓬勃的生命力和浩瀚如海的能量。
“醒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刚醒的磁性,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元宝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的呼噜声更响亮了,尾巴尖也愉快地卷起来,轻轻拍打着凳脚。
亲昵的蹭蹭持续了几秒,元宝似乎想起了什么。它抬起头,灵巧地从唐棣掌心抽出脑袋,轻盈地跳下凳子,落在地砖上,无声无息。它迈着优雅而好奇的步伐,穿过午后宁静的店铺,走向那扇明亮的玻璃门。
它停在门前,昂起头,望向玻璃门外的世界。
门外,是熙熙攘攘的人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骑着共享单车的凡人,踩着风火轮送餐的红蓝身影(哪吒?),街对面【烟火人间】餐馆飘出的诱人香气,还有远处新城区拔地而起的、融合了仙凡建筑风格的摩天楼宇。更远处,是湛蓝无垠的天空,几缕洁白的云丝悠悠飘荡。
夕阳的余晖正悄然为天边镀上第一抹温暖的金橘色。
元宝金色的瞳孔倒映着这喧嚣而充满生机的景象,如同两泓融化的黄金湖泊,里面流转着好奇、欣喜,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历经沧桑后重归故土的安宁。
它看了许久,然后,缓缓地转过头。
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门,勾勒出它银灰色身躯流畅而充满力量的轮廓,为它周身那层淡金色的霞光镀上了更璀璨的光边。它看向身后,那个已经站起身,正安静地倚在吧台边,含笑看着它的身影。
“吱呜~”
一声清脆、稚嫩,却充满了无限活力与满足的叫声,从元宝口中发出。这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驱散了午后最后一丝慵懒的沉寂,点亮了整个“有间仙栈”。
唐棣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离开吧台,走到元宝身边,也学着它的样子,望向门外那片被夕阳浸染的天空和人间的喧嚣繁华。
就在这时,元宝突然抬起一只前爪,指向了天空。
夕阳尚未完全沉没,深蓝色的天幕边缘,一颗异常明亮、最先刺破暮色的星辰,已然清晰可见,如同钻石镶嵌在绒布上。
元宝的小爪子坚定地指着那颗星辰,金色的眼眸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最纯粹、最原始的渴望。它又转过头,用小爪子轻轻扯了扯唐棣的裤脚,仰起小脸,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充满期待的哼唧声。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想吃!**
唐棣低头看着它,看着它眼中那比星辰还要璀璨的渴望光芒,又抬头看了看那颗遥远孤高的星辰。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元宝齐平。
大手再次落在元宝毛茸茸的脑袋上,温柔地揉了揉,指腹轻轻摩挲着它那对温润如玉、内蕴星河的小角。
“那个啊…”唐棣的声音带着笑意,也带着一丝无奈,“现在还不行。太远了,而且…估计硌牙。”
元宝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一点点,小耳朵也微微耷拉下来,发出委屈的“呜”声。
“不过…”唐棣话锋一转,如同变戏法般,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糖果。
糖纸是璀璨的金色,上面印着细碎的星辰图案。糖果本身被做成了小巧玲珑的五角星形状,通体呈现半透明的金色,在夕阳余晖下,内部仿佛有微缩的星云在缓缓流转,散发出诱人的、混合着浓郁奶香和一丝精纯灵气的甜香。
**特制·星辰奶糖。**
唐棣捏着这颗小小的“星辰”,在元宝瞬间重新亮起、甚至比刚才还要璀璨的金瞳前晃了晃,嘴角勾起促狭又温柔的弧度:“先尝尝这个?店里新品试吃装。”
元宝的视线完全被那颗流转着星云的金色小星星捕获了!它所有的委屈瞬间抛到九霄云外,金色的眼眸瞪得溜圆,粉嫩的鼻头微微翕动,捕捉着那诱人的甜香。它甚至无意识地伸出小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自己的鼻尖。
“吱呜!” 它发出一声短促而急切的欢叫,整个身体都透露出迫不及待。
唐棣笑着,将那颗小小的“星辰”递到它面前。
元宝再也按捺不住,两只前爪并用,如同扑向最心爱玩具的小狗,一把将那颗星辰奶糖抱了个满怀!它低下头,粉嫩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糖身,瞬间,浓郁的奶香和精纯的灵气甜意在舌尖炸开!它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无比满足的、咕噜噜的声音,整只貔貅都仿佛被巨大的幸福感笼罩,抱着那颗“小星星”,在夕阳透过玻璃门洒下的、最后一片温暖的金辉里,无比珍惜地、小口小口地舔舐起来。
霓虹初上。
“有间仙栈”的招牌亮起了温暖的灯光。灯光下,那个新做的、小小的貔貅图案LoGo,在夜色中清晰可见。貔貅圆润可爱,眼神灵动,嘴角仿佛也向上弯起,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弧度,安静地守护着这片喧嚣人间中的小小港湾。
店门内,吧台边,唐棣静静地看着抱着“星辰”舔得无比投入的元宝,又抬眼望向玻璃门外,那已然繁星初现、深邃无垠的夜空。一颗颗星辰如同散落的钻石,静静地俯瞰着这片刚刚经历劫难、又焕发出更旺盛生机的人间与仙界。
世界归于和平与繁荣,新的秩序在碰撞与融合中悄然稳固。那些曾经的呼风唤雨、那些惊心动魄的宇宙路演、那些守护星河的寂灭剑光…都已沉淀为传说,融入这漫天星辰的光辉之中。
而属于他的传说,此刻正抱着一颗奶糖做的星星,在奶茶的甜香里,幸福地眯着眼。
未来会如何?也许元宝终有一天能真的摘下星辰当糖果?也许三界社区会走向更广阔的宇宙?也许新的麻烦正在某个角落酝酿?
但那都是明天,或者更远未来的故事了。
此刻,“有间仙栈”的灯光温暖,奶茶的甜香正好,他身边的伙伴刚刚醒来,正抱着属于它的“星辰”,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这便是唐棣,这位曾令三界震颤的寂灭仙尊,如今最珍视的、充满烟火气的平凡日常。
他笑了笑,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元宝那对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的小玉角。
“慢点吃,小心蛀牙。”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