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真主
祭坛的震动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掀动大地,陆九溟的靴底与青石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后腰重重撞在青铜祭柱上。
他伸手撑住冰凉的柱身,指腹触到崩裂的纹路——那些原本以为是镇阴的符文,此刻正渗出暗红的血珠,腥气混着尘土涌进鼻腔。
镜中袁天罡的指尖终于贴上镜面,水纹般的涟漪从接触点荡开,竟在空气中掀起一阵阴寒的风。
陆九溟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阴籍残卷在胸口烫得惊人,像是要破衣而出。
他忽然想起季寒山临终前说过的话:“阴籍认主不认命。”可此刻残卷的震颤里,分明带着某种久别重逢的急切。
“这不是实体。”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被震动的轰鸣扯得支离破碎,“是……投影?”
镜中那人的笑意更深了,眼角细纹里渗出幽蓝的光,“聪明。”
白小芩的傩面具在掌心发烫,血光顺着她腕间的银铃纹路爬满手背。
她盯着镜中翻涌的涟漪,忽然咬破食指,血珠刚滴下便被某种力量吸向空中,在两人之间凝成一道扭曲的符——那是守陵人世代用来镇压邪祟的“破妄咒”。
“不是袁天罡!”她的声音带着破音,“是《鬼律》!它借了他的皮相!”
沈青竹的指甲几乎掐进《阴阳契要》的书脊里。
她方才瞥见墙上铭文时还以为是封印阴宫的咒,此刻比对典籍才发现,那些歪扭的符号根本是引导——引导某个特定命格的人站到祭坛中央,完成某种献祭。
“我们全错了!”她猛地抬头,额角撞在祭柱上也浑然不觉,“袁天罡不是主谋,他……他是钥匙!”
陆九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望着白小芩指尖的血符被镜中涟漪吞噬,望着沈青竹颤抖的指尖指向自己,突然想起第一次在义庄见到阴籍残卷时,棺盖上浮现的那行血字:“阴天子自渡”。
原来从触到第一具诡尸开始,所有的“巧合”都是阴籍在替他筛路——筛出能让他走到这里的路。
“若此地为阴界核心。”
低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陆九溟转头,正撞见墨十三空洞的眼瞳。
这个半人半纸的扎彩匠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指节间捏着的“替魂符”已皱成一团,边角还沾着他自己的纸屑。
“我愿以残躯为引。”墨十三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瓷片,说完便将符纸按在胸口。
陆九溟想拦,却只触到一片正在消散的纸页。
墨十三的身体开始透明,露出内部交错的纸筋骨架,他的脸先是融化成碎纸片,又在半空重新聚合成一只巨大的纸灵——红顶白身,舌长过膝,正是扎彩匠用来镇煞的“无常纸”。
纸灵发出尖锐的嘶鸣,撞向镜面的瞬间,镜中袁天罡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
他的左半边脸剥落成黑雾,右半边却还挂着那种洞穿一切的笑。
镜面“咔”地裂开一道缝,露出后面无尽的漆黑,像只倒扣的深渊巨眼。
“机会!”沈青竹拽住陆九溟的衣袖,药瓶碎片在她掌心割出血痕,“阴籍能解析本源,快!”
陆九溟深吸一口气,运转阴籍图谱。
他能清晰感觉到体内有根线被扯动——那是残卷与镜中裂缝的共鸣。
当他的手探入裂缝的刹那,剧痛从指尖窜至天灵盖,无数画面如潮水倒灌:
——穿玄色官服的男人在血雨中撕毁《鬼律》,喉间溢出“阴天子不可控”的血沫;
——扎着羊角辫的小净骸人在义庄擦骨,骨头上突然浮现与阴籍相同的纹路;
——黄河浮棺里的女尸睁开眼,说“等的就是能听骨的”;
——季寒山临死前塞给他半块玉牌,牌底刻着“阴宫弃子”……
“原来……”陆九溟的嘴唇哆嗦着,“历代阴天子都在试图断开轮回,可《鬼律》需要新的宿主……”
镜面的裂痕突然蔓延至整个镜框,青铜柱上的血珠喷溅成雾。
白小芩的血符烧穿最后一层屏障,墨十三的纸灵化作漫天金箔,沈青竹死死攥住他的手腕,指节泛白如骨。
“要碎了!”白小芩尖叫一声,傩面具从她掌心滑落,在地上弹了两下,眼洞正对着镜面。
陆九溟感觉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他的心脏,将他往裂缝里扯。
他望着镜中逐渐扭曲的袁天罡,望着白小芩被血光映红的眼尾,望着沈青竹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明白季寒山说的“自己选的路”究竟是什么——不是被命运推着走,而是每一次选择时,他都选了“不放弃他们”。
镜面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最先裂开的地方渗出灰白色的光。
陆九溟的指尖还陷在裂缝里,能清晰感觉到那边的温度——不是阴寒,而是某种混沌的、未成形的凉。
白小芩的手抓住他的后领,沈青竹的药囊撞在他腰上,墨十三残留的纸屑缠上他的手腕。
下一秒,天旋地转。
陆九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被拉得很长,像敲在空瓮里。
他看见镜面彻底崩碎,碎片在空中悬浮了一瞬,然后全部朝某个方向坠落——那里有团灰白色的雾,正翻涌着张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