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果蔬加工实用技术手册》，江晚抱回来后，就跟魔怔了似的，成了她的枕边书。
白天在园子里忙得脚打后脑勺，一到晚上，煤油灯那豆大的火苗一亮，她就跟陆亦川头挨着头，凑在炕桌前一个字一个字地抠。
陆亦川瞅着书上那些“巴氏杀菌”、“真空密封”、“糖酸配比”之类的词，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小瓶子里的门道，比伺候一亩地还麻烦。
江晚却越看越来劲，书上的字在她脑子里，已经变成了一颗颗红得发紫的草莓，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你看这儿，熬酱的火候得匀，火大了发苦，火小了果胶出不来，酱就不稠！”
“还有这儿，装瓶后要立刻倒扣，趁热拧死瓶盖，把里头的空气挤出去，才能放得久！”
有了章法，就不再是瞎子摸象。
江晚严格照着书上的方子，称糖，又滴了几滴山楂汁进去调和酸度。
陆亦川专职烧火，眼睛死死盯着灶膛，把那火苗子管得服服帖帖，江晚让他大就大，让他小就小。
第一锅出炉，颜色是亮了，也没了那股齁人的甜味，可拿勺子一舀，还是稀汤寡水。
“熬的时间短了。”江晚抿了一口，眉头微皱。
再来第二锅！
这一次，江晚的眼睛就跟长在了锅里似的，盯着那锅里的酱汁从冒泡到翻滚，再到浓稠。
她用勺子在中间划拉一下，能留下一道清晰的沟壑，才猛地喊停。
“熄火！”
滚烫的酱汁被迅速装进早就煮沸消毒过的玻璃瓶里。
陆亦川接过来，手上青筋暴起，用尽吃奶的力气拧紧瓶盖，再“砰”地一下倒扣在桌上。
等瓶子凉透，江晚才小心翼翼地扶正一瓶，拧开。
一股浓郁又清新的草莓香气猛地炸开，不再是单一的甜腻，也不是发酵的酸味。
她用干净勺子舀起一点，喂到陆亦官嘴边。
陆亦川咂了咂嘴，眼睛倏地一亮。
“嗯！就是这个味儿！比上次那个强太多了！”
江晚自己也尝了一口，嘴角再也压不住地往上翘。
成了！
这一批草莓酱，特意放了三天，瓶口干干净净，没半点长毛发酸的迹象。
江晚心里彻底有了底，立马装了一小瓶，给赵秀兰送去。
“秀兰嫂子，尝尝我新做的！”
赵秀兰正在院里纳鞋底，接过那小瓶子，打开一闻，先“哟”了一声。
“这颜色跟红玛瑙似的，真好看！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她拿调羹舀了一点放进嘴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我的乖乖！江晚！你这手艺是跟神仙学的？这酱，甜里带着点果子本身的酸，一点不腻人！供销社卖的那些死贵死贵的罐头，给你这个提鞋都不配！”
赵秀兰又挖了一大勺，吃得眉开眼笑。
“这要是抹在咱的玉米馍馍上，乖乖，给个肉包子我都不换！”
得了这最实在的夸赞，江晚心里那块大石头稳稳当当落了地。
她又给李婶子、张大哥家各送了些，得到的都是一样的惊叹。
“江晚，这玩意儿拿出去卖，保准被人抢疯了！”李婶子拍着胸脯保证。
陆亦川看着自家媳妇被夸得脸颊泛红，心里也跟着热乎乎的。
“既然都说好，咱就去县城试试？”
“我也是这么想的，先探探路！”
两人说干就干，连夜又熬了几锅，凑了二十来瓶。
每一瓶都用牛皮纸仔细封了口，再拿麻绳系上个漂亮的结，瞧着就不是凡品。
第二天蒙蒙亮，陆亦川蹬上自行车，后座的柳条筐里铺着厚厚的软布，二十瓶果酱码得整整齐齐。
江晚挎着小包，利索地跳上前杠。
到了县城，两人没去大商店，直接奔着人最多的菜市场街口。
自行车一支，江晚拿出两瓶果酱，摆在一块干净的蓝布上，有模有样。
“草莓酱！自家果园产的草莓酱！酸甜可口，真材实料！”
江晚学着售货员的腔调喊了两嗓子，脸皮子微微发烫。
路过的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可就是没人停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娘被那鲜亮的红色吸引住了。
“小闺女，你这酱咋卖的？”
“大娘，五毛一瓶，不贵。您先尝尝。”江晚麻利地用小木片挑了一点递过去。
大娘尝了尝，咂咂嘴，点了点头。
“嗯，味儿正，比罐头厂的实诚。给我来一瓶。”
“好嘞！”
开了张，江晚心里一松。
陆亦川在旁边默不作声，但紧绷的嘴角也松弛下来。
一上午，陆陆续续卖出去七八瓶。
虽然不多，但对于头一回，已经是天大的鼓舞。
收摊时，江晚捏着那几张热乎乎的毛票，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亦川，你看，咱们的酱，城里人也认！”
“你手艺好。”陆亦川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骄傲。
回程路上，江晚的心情好得快要飞起来。
路过布店，她扯了扯陆亦川的袖子。
“亦川，进去看看。”
陆亦川秒懂，江晚身上那件的确良衬衫，还是结婚时做的，袖口都洗得有些薄了。
“好。”
江晚给自己挑了块天蓝色的棉布，又给陆亦川扯了块深灰色的卡其布，结实耐磨。
抱着崭新的布料从店里出来，江晚觉得靠自己双手挣来的东西，就是踏实。
两人正准备推车回家，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命令口吻的女声忽然在身后响起。
“同志，请等一下。”
江晚和陆亦川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同志正快步向他们走来，那身料子和打扮，一看就不是村里人。
那女人几步走到跟前，视线直接越过两人，落在自行车后座的柳条筐上。
“东街口卖草莓酱的，是你们吧？”
江晚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还有吗？”女人的声音清亮，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跟菜市场里那些讨价还价的大娘大婶截然不同。
“卖……卖完了。”
那女人听见这话，脸上毫不掩饰地现出失望，语气都急了。
“一瓶都没有了？”
江晚心里咯噔一下，这派头，这说话的劲儿……绝对不是普通人！这是碰上大客户了！
她脑子飞快转动，面上却不显，赶紧补救。
“同志，今天带来的确实都卖完了。头一回出来，没敢多带。您要是想要，我们明儿就能做出来，保证跟今天的一个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