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川在一旁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在地上,稳稳当当。
“我们是陆家村的,自家种的草莓,做的酱,真材实料。”
“您要是要得多,我们给您送到地方。”
那女人这才正眼打量起江晚和陆亦川。
她的视线在两人朴素却洗得发白的衣着上扫过,最后落在江晚身上。
“我姓白,白萍。”
“今天在街口,一位大娘买了你们一瓶酱,我尝了一口。”
她顿了顿,语气里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味道确实不错,比供销社的罐头强。”
“你们这酱,一天能做多少?”
江晚的心脏猛地一抽。
这不是问价,这是在摸底!
她强压下心头的狂喜,话说得又快又稳:“白同志您好!我们这酱,都是新鲜草莓熬的,半点假不掺。”
“眼下就我们两口子,手脚快点,一天做个几十瓶不成问题。”
“您瞧,这是我们自己琢磨的封口,好看,也存得住。”
她指了指筐里那个特意留下没卖的样品,瓶口用牛皮纸扎着麻绳,瞧着确实比光秃秃的瓶子多了几分讲究。
白萍只扫了一眼,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
“二十瓶。”
“我先要二十瓶。”
“明天还是这个时间,我来东街口。”
“要是这批货品质没问题,以后我长期要。”
“二十瓶?”
江晚的声音一下扬了上去,她下意识死死抓住陆亦川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他肉里。
“有!没问题!白同志,您放心,一定准时送到!”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单子!一单就顶了他们辛辛苦苦一上午的成果,而且后面还跟着一句“长期要”!
白萍点了下头,没再多说半个字,转身就干脆利落地走了。
江晚和陆亦川还愣在原地,脑子里嗡嗡的,没从这巨大的惊喜里回过神。
“亦川,你掐我一下!二十瓶!你听见没?人家说以后长期要!”
江晚摇着陆亦川的胳膊,脸颊红扑扑的,一双眸子里全是光。
陆亦川看着她快活得要蹦起来的样子,那股子喜悦也传到了他心里,平日里紧抿的嘴角,不自觉地就扬了起来,弧度越咧越大。
“听见了。”
“你做的酱好,人家识货。”
他声音里有股子藏不住的骄傲。
“走!割肉去!必须去割块肥肉去!今天必须好好庆祝!”
江晚一挥手,像个打了胜仗的小将军,拉着陆亦川就往肉铺冲。
这几天的辛苦,值了!太值了!
肉铺的生意一向红火,江晚一进去,下巴都抬高了几分,底气十足地喊:
“师傅,给我来块最好的五花肉,要那肥瘦相间的三层好肉!再称半斤猪肝!”
卖肉的师傅见她眉飞色舞,也乐了,手起刀落,麻利地割下一大块,用油纸包好递过去。
“闺女,今儿是有啥大喜事?瞧把你乐的,走路都带风。”
江晚接过那沉甸甸的油纸包,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啊师傅,天大的喜事!”
陆亦川在一旁付钱,腰杆都比平时挺得更直。
回村的路上,自行车后座的柳条筐空了,可两人的心却被喜悦和期盼撑得满满当当。
江晚坐在前杠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连路边的野花都觉得比平时开得更艳,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味儿。
晚饭,陆亦川亲自掌勺。
红烧肉用小火慢炖得油光锃亮,浓香扑鼻;猪肝配上嫩葱大火爆炒,鲜嫩爽滑。
江晚又炒了个自家园子里的青菜,翠绿爽口,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煤油灯的光晕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也映着桌上勾人食欲的饭菜。
江晚夹了块颤巍巍的红烧肉放进陆亦川碗里,又给自己夹了一块,吃得眉眼弯弯。
“亦川,你说,咱们这果酱加工坊要是真办起来,村里人是不是都能跟着过上好日子?”
“嗯。”
陆亦川应了一声,也给她夹了块嫩滑的猪肝,“你费心了。”
江晚听着他这简单又直接的肯定,心里暖烘烘的。
她抬眼看他,陆亦川正低头吃饭,窗外的余晖给他硬朗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平日里眉宇间那股子冷峻淡去了不少。
她看得有些出神。
这个男人,平日里闷声不响,却总在最要紧的时候,给她最坚实的支持。
陆亦川有所察觉,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江晚的脸颊“轰”地一下就热了,赶紧低下头扒拉碗里的饭,心口却揣了只兔子,怦怦乱跳。
陆亦川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没戳破,只是低沉地“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夜深了,江晚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烙着饼,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白萍的话。
一会儿盘算着明天那二十瓶酱料怎么准备才万无一失,生怕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一会儿又想到加工坊的选址、人手、设备,千头万绪,搅成一团乱麻。
陆亦川在她身边躺下,身上有沐浴后清爽的皂角香气。
“睡不着?”
“嗯,有点……心里七上八下的。”
江晚侧过身,声音压得低低的,“亦川,你说那个白同志,到底是什么来头?万一咱们明天做的,味道差了一点点可怎么办?这第一笔生意要是搞砸了……”
她越想越觉得心慌。
陆亦川伸出手,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轻轻拨开。
“不会。”
他的声音笃定得不容置疑。
“就按今天那么做,一钱糖一两果子,都用秤称,错不了。”
“你把那本砖头书都快翻烂了,每个步骤琢磨了多少遍,还能没信心?”
江晚往他身边凑了凑,闻着他身上熟悉又安稳的气息,心里那股焦躁渐渐平复了。
“我就是……怕让你失望,也怕辜负了大家的指望。”
陆亦川没说话,只是将她往怀里揽了揽。
江晚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亦川,谢谢你。”她闷闷地开口。
“谢我什么?”
“谢谢你一直信我,还陪着我一起折腾。”
他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头顶。
没有再说话,但江晚知道,他都懂。
这份懂得,比任何话都让她心安。
一夜无话,江晚却在脑子里,把那二十瓶酱,熬了千遍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