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笼罩着被死亡浸透的泣血峡谷。熔岩通道流淌的暗红光芒渐渐冷却、凝固,如同大地狰狞的伤疤,散发着余烬的微光和刺鼻的硫磺气息。弑神种军团在狭窄的谷地中沉默地休整,猩红的血瞳在黑暗中明灭,如同漂浮的鬼火。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腐蚀荆棘的酸败,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涵婓盘膝坐在白骨战车冰冷坚硬的平台上,宽大的血色熔岩斗篷裹紧全身,如同将自己封印在黑暗之中。兜帽深深垂下,遮住了他此刻的面容,也隔绝了外界。只有几缕从兜帽边缘逸出的发丝,彻底失去了银白的光泽,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在微弱的夜风中无力地飘动。
他体内那颗强行凝聚的魂核,如同布满裂纹的琉璃球,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熔途尽头那具焦尸带来的冲击、玉佩的刺眼、未消的血契烙印、以及那阴毒的精神反噬……如同无数条毒蛇,在他混乱的意识中疯狂噬咬、翻腾。灰败的发丝是外在的侵蚀,而魂核的裂痕,则是内在崩塌的具象。他需要时间,哪怕只有片刻,来强行压制这濒临失控的混乱,梳理那被青冥玩弄于股掌的线索。
战车下方,靠近谷地边缘一处相对避风的巨大黑色岩石旁,帝君兽正匍匐着休憩。这头庞大的远古巨兽,此刻也显露出前所未有的疲惫。它身上覆盖的厚重、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鳞片,此刻黯淡了许多,一些鳞片的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卷曲和焦痕——那是强行穿越熔岩通道、承受高温冲击的代价。粗重的呼吸从它巨大的鼻孔中喷出,带着灼热的气息,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凝成两小团白雾。
洛红衣背靠着帝君兽温热而坚实的躯体,蜷缩在岩石与巨兽形成的夹角里。她身上那件标志性的红衣早已残破不堪,沾满了血污、尘土和熔岩冷却后的黑灰,颜色变得暗沉而驳杂。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嘴唇干裂,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颈后那一片肌肤——那里,被散乱发丝半遮掩的地方,一个复杂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暗紫色咒印,正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邪异光芒。
缄默咒印。
青冥亲手烙下的枷锁,剥夺了她发声的权利,更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她的神魂,监听她的意识,随时准备给予最残酷的反噬。每一次她试图强行冲破这枷锁,哪怕只是在意识深处思考某些禁忌的信息,都会招来咒印的剧烈反应。
然而此刻,洛红衣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却在剧烈地转动。她的意识深处,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惊心动魄的战争!
无数破碎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她被咒印封锁的识海中疯狂冲撞!
青冥那张阴鸷冰冷的脸,在某个光线昏暗、布满冰冷金属管道和巨大透明容器的秘密据点中出现……据点深处,巨大的能量核心如同搏动的心脏,散发着幽蓝的光晕……据点外围,三座高耸的黑色尖塔呈品字形拱卫,塔尖镶嵌着硕大的、不断旋转的猩红晶石,那是“蚀骨塔”,塔基连接着地脉节点,抽取地火熔岩之力……据点内部,通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但三条主通道汇聚的核心枢纽处,悬吊着一个巨大的、布满复杂符文的金属笼,里面是……模糊的、被蛹衣包裹的人形轮廓……还有兵力部署图!清晰的路线图!尖塔的弱点!核心守卫的轮换间隙!甚至……甚至青冥本人可能的移动轨迹!
这些信息,是她用命换来的!是她潜伏在青冥身边,在无数个日夜的恐惧与伪装中,在咒印的监听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般,一点一滴、用尽所有智慧和谨慎,才窥探、拼凑、深埋于记忆最底层的核心机密!
它们太重要了!重要到足以改变涵婓这支残军被三方围剿、步步绝境的命运!
她必须传递出去!
但缄默咒印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闸门,死死封锁着她的喉咙和意识输出。强行突破,等于自杀!而且,就算她能发出声音,在这空旷死寂的峡谷中,声音也极易被未知的监听手段捕捉。她需要一个绝对隐秘、且涵婓必然能理解的方式!
洛红衣紧闭的眼睑猛地一颤,一丝鲜血从她紧咬的嘴角渗出。她强行压下了试图用精神链接直接冲击涵婓意识的冲动——那会立刻引爆咒印!
就在这时,她的后背清晰地感受到了帝君兽庞大躯体温热而坚韧的触感。那厚重的鳞片,如同冰冷的金属甲胄,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远古的质感。
鳞片……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迸射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洛红衣绝望的心!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顾盼生辉、如今却盛满了痛苦与决绝的眸子,死死盯住了近在咫尺的帝君兽躯体上,一块靠近她后背位置、相对平整光滑的巨大鳞片!
帝君兽似乎感受到了她目光中的灼热和决绝,巨大的头颅微微侧转,覆盖着细密鳞片的眼皮抬起,露出那双深邃如同熔岩深渊的巨瞳,带着一丝询问和不解,看向蜷缩在自己身侧的渺小身影。
洛红衣没有看帝君兽的眼睛。她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了那块鳞片之上。
她猛地抬起右手!那只手因为痛苦和虚弱而剧烈地颤抖着,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没有丝毫犹豫!她将右手食指,狠狠咬破!
“嗤……”细微的皮肉撕裂声被她压抑在喉咙深处。尖锐的剧痛让她浑身一颤,但她的眼神却更加锐利、更加疯狂!
鲜红的血珠,瞬间从指尖的伤口涌出,在惨白的皮肤映衬下,红得刺目,红得惊心。
洛红衣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虔诚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将染血的指尖,按在了帝君兽那冰冷坚硬的鳞片之上!
指尖触碰到鳞片的瞬间,帝君兽庞大的身躯明显地震动了一下!一股低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嗡鸣从它喉咙深处滚出,周围的空气都随之震颤。巨兽的竖瞳骤然收缩,警惕地锁定了洛红衣的手指。它的鳞片是它最坚固的防御,也是它尊严的象征,岂容轻易亵渎?
洛红衣的身体因帝君兽的威压而绷紧,但她按在鳞片上的手指,却如同生了根,纹丝不动!她抬起头,迎向帝君兽那充满压迫感的巨瞳。没有言语,只有那双眼睛——里面燃烧着无法言说的焦急、近乎崩溃的恳求,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不惜玉石俱焚的决绝!
那双眼睛里的火焰,仿佛穿透了巨兽冰冷的竖瞳,直抵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帝君兽喉咙里的低吼停滞了。它那巨大的、充满原始威压的眼眸中,锐利的警惕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困惑的审视。它似乎读懂了洛红衣眼中那无法发声的呐喊,那以血为墨的沉重代价。最终,那低沉的嗡鸣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默许意味的沉重鼻息。它微微调整了一下庞大的躯体,让洛红衣倚靠得更稳固,也让那块鳞片更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
巨兽的默许,如同黑暗中的一线微光。
洛红衣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感激和疯狂的泪光,随即被她强行压下。她不再犹豫,染血的指尖,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带着生命的温度,在冰冷坚硬的鳞片上,开始刻划!
嗤…嗤嗤……
细微却清晰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峡谷边缘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血珠在鳞片表面晕开,随即被指尖的力量强行压入刻痕之中。每一笔,每一划,都伴随着指尖剧烈的颤抖和钻心的疼痛!她的血,是她此刻唯一的墨水,也是她对抗咒印、传递信息的唯一武器!
她刻下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幅由极其简洁却精准的线条构成的图!
首先是三座高耸的、呈品字形分布的黑色尖塔轮廓,塔尖猩红的晶石被一个醒目的“x”标记贯穿!旁边,一个代表地脉的扭曲波浪线,被一道锋利的箭头指向塔基的某个点——那是蚀骨塔能量循环最脆弱的地脉节点!
接着,是据点内部如同蚁穴般错综复杂的通道网络。其中三条粗线汇聚的核心点,被一个圆圈着重标出!圆圈内部,是一个被简略线条勾勒的、悬挂着的、如同蚕蛹般的人形轮廓!
然后是兵力部署:代表不同兵种和能量等级的符号,如同散落的棋子,清晰地标注在通道网络的各个关键节点。一些节点旁边,标注着极其微小的、代表时间间隔的刻度——那是守卫轮换的间隙!甚至,在一条蜿蜒曲折、指向据点最深处的路径上,一个代表着青冥本人的、带着阴冷气息的蛇形符号,被标注了数次出现的位置和可能的移动方向!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指尖的鲜血不断涌出,又不断被新的刻痕吸收。鳞片上的血色图案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复杂。她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惨白,冷汗如同溪流般从她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散乱的发丝。每一次刻划,都像在用自己的生命力作为燃料!
颈后,那暗紫色的缄默咒印,光芒开始变得不稳定,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股阴冷、恶毒的力量,正顺着咒印的纹路,疯狂地向她的识海深处侵蚀!咒印被触动了!它感应到了洛红衣正在传递的信息,感应到了她对青冥秘密的背叛!
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她的大脑!又像有无数只冰冷的、带着吸盘的手,在撕扯、搅动她的神魂!洛红衣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刻划的手指好几次失控地滑开,在鳞片上留下歪斜的、无意义的血痕。她死死咬住下唇,鲜血从齿缝间不断渗出,混合着冷汗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这是最后的机会!是涵婓和这支残军唯一的生路!
她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意志燃烧到极致的光辉!她不顾一切地催动着残存的神魂之力,强行压制着咒印的反噬,手指带着一种惨烈的稳定,重新落回鳞片,继续刻划最关键的部分——青冥可能的行动轨迹!那条蜿蜒的蛇形符号,正指向据点深处一个被重重防护包裹的核心区域!
帝君兽感受到了背上传来的剧烈颤抖和那股源自洛红衣神魂深处的、濒临崩溃的痛苦挣扎。它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熔岩般的竖瞳紧紧盯着那片被鲜血染红、刻满秘密的鳞片。巨兽喉咙里发出低沉而焦躁的咕噜声,庞大的躯体肌肉紧绷,似乎在强忍着某种不安和担忧,又似乎在为这渺小生命的顽强意志而感到震动。
涵婓依旧笼罩在斗篷的阴影下,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但兜帽微微动了一下。一股极其隐晦、却锐利如刀的精神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悄无声息地扫过洛红衣和帝君兽的方向。他“看”到了那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血腥味的鳞片,以及上面正在急速成型的、带着浓烈情报气息的血色图案!他“听”到了洛红衣那无声的、灵魂层面的痛苦嘶吼!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关节微微收紧。
洛红衣的手指,正刻划到蛇形符号即将进入核心区域的最后转折点!那是最关键的位置信息!
就在这一刻!
颈后的缄默咒印,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毒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紫色强光!那光芒瞬间覆盖了洛红衣整个后颈,甚至隐隐透出皮肤,将她散落的发丝都映照得一片妖异!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呜咽,猛地从洛红衣口中爆发!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上弓起!双眼瞬间翻白,瞳孔急剧扩散!那只刻划的右手,食指指尖还死死抵在鳞片上,却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刻划,戛然而止!
蛇形符号的最后转折点,只留下一个未完成的、带着绝望拖曳痕迹的血点。
而就在这最后失控的瞬间,洛红衣因为剧痛而痉挛的手指,在鳞片上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划动了一下!
那一下划动,并非她之前刻划情报所用的那种简洁、精准的军事化线条。那是一种……极其独特、带着奇异韵律的微小转折!如同刺绣时最精妙的回针,又像缝合伤口时最细密的收线!一个微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钩状弧度的符号,突兀地出现在那未完成的蛇形符号末端,与周围的情报线条格格不入!
那是……她当年在青冥的命令下,亲手缝合那些“人蛹”时,为了标记自己的“作品”而独创的针法符号!是她灵魂深处,关于那段黑暗过往最直接、最本能的烙印!此刻,在咒印爆发、意识彻底崩溃的边缘,这深埋于肌肉记忆中的本能,被剧痛激发,无意识地混入了这以血为墨的绝密情报之中!
暗紫色的咒印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更加妖异、更加深邃的印记。洛红衣弓起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重重地摔在帝君兽冰冷的鳞片与岩石之间的缝隙里。她的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彻底陷入了深沉的昏厥。只有那染血的右手食指,还无力地垂落在鳞片边缘,指尖的鲜血,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
帝君兽猛地低下头,巨大的鼻孔几乎触碰到洛红衣失去意识的身体。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焦躁的、带着明显担忧的呜咽。它庞大的身躯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巨大的头颅转向涵婓战车的方向,熔岩般的竖瞳中充满了急切,似乎在无声地催促着什么。
峡谷死寂。只有熔岩冷却的细微“噼啪”声,和洛红衣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白骨战车之上,那尊笼罩在血色斗篷下的“石雕”,终于动了。
涵婓缓缓抬起了头。
兜帽阴影下,露出他此刻的面容。灰败的发丝如同死亡的冠冕,覆盖了大半额头,衬得他脸色更加冰冷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如同寒潭深处被投入了燃烧的陨石,冰封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他的目光,越过黑暗的空间,精准地落在那片被洛红衣鲜血染红、刻满了秘密图纹的帝君兽鳞片之上!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战车上消失。
下一瞬,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帝君兽庞大的身躯旁,出现在昏厥的洛红衣身边。
他没有立刻去看洛红衣的伤势,而是缓缓蹲下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一寸寸扫过那片染血的鳞片。上面每一道简洁却精准的线条,每一个关键的符号,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三座蚀骨塔的弱点、据点内部的通道、兵力部署、核心枢纽的人蛹位置、守卫轮换的间隙……以及那条未完成的、指向青冥核心区域的蛇形符号。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蛇形符号末端,那个突兀的、带着奇异钩状弧度的微小血痕上。
那是什么?一个失控的笔误?还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守护在旁的玄甲,也无声地靠了过来。这位涵婓麾下最忠诚的悍将,目光同样锐利地扫过鳞片上的血书。当他的视线落在那微小钩状符号的瞬间,他那张覆盖着黑色面甲、向来冷硬如铁的脸上,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和某种深沉恐惧的气息,从他身上瞬间爆发!
“主上!”玄甲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紧绷,如同绷到极限的弓弦,“这…这符号…是当年‘蛹室’里…缝合人蛹的独门针法标记!只有…只有她能留下这种痕迹!”
缝合人蛹的…独门针法标记?!
涵婓的呼吸,在玄甲话音落下的瞬间,猛地一滞!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冻结的冰棱,死死钉在那个微小的钩状血痕上!洛红衣…缝合人蛹…青冥的命令…人蛹…养弟……
无数破碎的线索,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串联!
帝君兽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和涵婓身上骤然爆发的、如同实质的冰冷杀意。它庞大的头颅微微低下,覆盖着细密鳞片的鼻翼靠近那片刻着血书的鳞片,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仿佛在宣示着对这片记载了重要信息、沾染了洛红衣鲜血的鳞片的所有权,又像是在守护着那个为传递信息而倒下的渺小身影。
峡谷的夜风,带着血腥和硫磺的味道,卷过这片死寂之地。刻在冰冷鳞片上的血色图案,在帝君兽低沉的咆哮声中,仿佛拥有了生命,无声地诉说着绝望的情报、致命的陷阱,以及一个被深埋的、关于缝合者与被缝合者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