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寒风卷起砂砾,抽打在玄铁战甲上,发出细碎的金铁摩擦声。涵婓策马立于诅咒荒原的边缘,身后是沉默如铁的第三纵队精锐——血刃卫刀锋映着惨白的月光,血核妖兽低伏的身躯在夜色中起伏如暗红的浪潮。更后方,帝君兽庞大的轮廓在稀薄的星辉下若隐若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熔岩般滚烫的气息,熔金般的独眼死死锁住荒原深处。
他们追丢了青冥。
半个时辰前,那道挟持着洛红衣的鬼魅身影,如同被荒原本身吞噬,彻底消失在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枯木之后。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混合着幽冥特有的阴冷腐败气息。
“统帅,气味断了。”一名驾驭着影狼的血核斥候从前方折返,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躁。他座下的影狼不安地刨着地面,喉间发出呜咽,赤红的眼珠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这片荒原…有东西在‘吃’掉痕迹,连狼鼻子都闻不到。”
涵婓没说话。他左臂的帝君兽爪微微蜷曲,粗糙的黑色鳞片下,属于守界人的古老图腾正传来一阵阵细微的灼热。这灼热并非警示危险,更像是一种…呼唤?一种沉眠之物被惊醒的悸动。他目光扫过脚下龟裂的黑色土地,以及远处月光下泛着惨白光泽的嶙峋怪石。这里太安静了,连虫鸣都绝迹,只有风刮过空洞岩穴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低泣。
“散开!扇形搜索!血刃卫居中策应,妖兽群两翼展开!注意任何灵力波动和地面异常!”涵婓的声音低沉有力,穿透呼啸的风。命令如石投静水,死寂的队伍瞬间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道利刃刺入荒原的腹地。
沙沙…沙沙沙…
异响毫无征兆地响起,并非来自前方,而是来自脚下!最初是细微的摩擦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骨节在相互敲击,紧接着声音骤然放大、密集,汇成一片令人牙酸的、连绵不绝的“咔哒”脆响!
“地下!”一名血刃卫厉声示警,手中血色长刀猛地插入地面!
晚了。
就在他刀锋触及地面的刹那,他脚下的黑色泥土猛地向上拱起、炸开!一具森白的骷髅手臂破土而出,五指如钩,带着刺耳的裂风声,狠狠抓向战马的马腿!
咔嚓!
令人心胆俱裂的骨骼碎裂声响起。坚逾精钢的妖马腿骨,竟被那只枯骨手掌硬生生捏断!战马惨嘶着轰然倒地,马背上的血刃卫反应极快,身体借势翻滚,血色刀光匹练般斩向那具正挣扎着从土里爬出的骷髅!
刀光斩过骷髅的颈骨,发出金铁交鸣的脆响,火星四溅!骷髅头颅应声而飞,无头的骨架却并未倒下,反而以一种更诡异的敏捷扑向落地的血刃卫!空洞的眼窝里,两点幽绿的火苗骤然燃起!
“吼——!”几乎同时,荒原各处都响起了妖兽的怒吼与士兵的惊叫。无数惨白的骨臂刺破地面,如同从地狱伸出的死亡荆棘林!一具具沾满黑色泥土的骸骨,正挣扎着、扭曲着,从埋葬它们不知多少岁月的坟墓中爬出!它们有的穿着早已朽烂不堪、依稀可辨的玄甲军制式战甲碎片,有的则赤裸着光秃秃的骨架。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它们身上,映得每一根骨头都泛着冰冷的、不祥的惨白光泽。
“结阵!背靠背!它们是死物,打碎关节!”一名血刃卫百夫长怒吼,手中长刀舞成一片血色光幕,瞬间将扑到眼前的两具骷髅斩成漫天碎骨。但更多的骷髅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行动僵硬却悍不畏死,断裂的骨茬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如同另类的武器。刀锋砍在骨头上,往往只能留下深刻的斩痕,难以一击彻底摧毁。
更可怕的是妖兽群的反应。面对这些曾经的同袍遗骸所化的怪物,血核妖兽发出了痛苦而狂乱的咆哮。它们锋利的爪牙撕裂白骨,但每一次攻击都伴随着灵魂深处的悸动和迟疑。一头赤炎狂狮一爪拍碎了一具骷髅的胸骨,碎裂的肋骨刺穿了它的前掌,它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那骷髅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的绿火,发出悲伤的低吼。另一侧,几只铁背狼甚至被几具挥舞着残破兵器的骷髅逼得节节后退,喉咙里滚动着恐惧的呜咽。同类相残的冲击,让这些凶悍的战争兵器陷入了混乱。
“稳住妖兽!用‘血燃’!”涵婓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混乱的战场。他猛地一夹马腹,座下全身披挂重铠的龙血驹人立而起,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嘶。与此同时,他左手帝君兽爪猛地向下一按!
轰!
一道肉眼可见的暗红色冲击波以涵婓为中心轰然扩散!冲击波掠过之处,所有血核妖兽赤红的眼瞳骤然爆发出更刺目的血光!一股暴戾、狂野、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被强行注入它们的血脉,暂时压倒了本能的恐惧与悲伤。低吼变成了嗜血的咆哮,混乱的妖兽群瞬间找到了目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撞向汹涌而来的白骨浪潮!
“杀!”血刃卫齐声怒吼,士气大振。血色刀光组成移动的绞肉机,配合着陷入狂暴状态的血核妖兽,硬生生在无穷无尽的白骨海洋中撕开一道向前的血路!
涵婓策马冲在锋矢的最前端。帝君兽爪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片刺耳的骨骼爆裂声和激射的骨粉。他目标明确——荒原深处,那片月光最惨白、白骨涌出最密集的核心区域!那里,隐约可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被束缚在一根巨大的、布满诡异符文的石笋上,猩红的嫁衣在惨白月光下刺眼夺目。
洛红衣!
她似乎失去了意识,头颅低垂,长长的黑发遮住了面容。然而,涵婓兽爪图腾的灼热感却陡然加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呼应!
就在这时,一道阴冷尖锐的笑声穿透了骨骼碰撞的噪音,在荒原上空回荡:
“涵婓统帅,这份欢迎仪式,可还满意?你的士兵,你的妖兽,甚至这片大地埋藏的枯骨,都在渴望着你…加入他们!”
青冥!
声音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涵婓猛地抬头,只见前方那根束缚洛红衣的巨大石笋顶端,一道裹在灰色斗篷里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浮现。兜帽下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毒蛇般锁定了他。青冥手中,赫然捏着一枚小巧的、系着红绳的银铃——正是之前赤瞳血鹰爪上系着的那枚!此刻,那银铃正随着青冥手指的捻动,发出一种极细微、却仿佛能直接钻入骨髓的“叮铃”声。
随着铃声扩散,涌动的白骨军团攻势骤然变得更加疯狂、更有组织!它们不再是一盘散沙,而是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开始组成简单的冲锋阵列,甚至懂得用同伴的残骸作为盾牌!更令人心悸的是,所有骷髅眼窝中的绿火,都齐刷刷地转向涵婓的方向,无声地燃烧着,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憎恨与渴望。
“控魂邪术!”涵婓眼中寒光爆射。他不再保留,帝君兽爪猛地高举向天!掌心图腾瞬间亮起刺目的光芒,一股苍茫、古老、带着无上威严的气息轰然爆发!
“吼——!!!”
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咆哮在涵婓身后炸响!帝君兽庞大的身躯如同燃烧的山岳,猛地从后方跃起,裹挟着焚尽万物的恐怖高温,狠狠砸向白骨军团最密集的区域!
轰隆!!!
大地剧震!狂暴的烈焰冲击波呈环形扩散,瞬间将数以百计的骷髅卷入其中,烧成漫天飞舞的白色骨灰!一条焦黑的、冒着青烟的通道被硬生生开辟出来,直指石笋下的洛红衣!
“保护统帅!冲过去!”血刃卫和妖兽群爆发出震天的杀声,顺着帝君兽开辟的道路疯狂突进!
青冥兜帽下的绿芒剧烈闪烁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帝君兽的爆发如此恐怖。他冷哼一声,身形如鬼魅般从石笋顶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涵婓冲锋路径的正前方!他枯瘦的手指猛地向前一点,口中发出艰涩诡异的咒文!
嗡!
涵婓前方十丈范围内的地面,瞬间化作一片粘稠、蠕动、散发着浓郁血腥和恶臭的猩红沼泽!无数由粘稠血浆构成的手臂从沼泽中探出,扭曲着、抓挠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声响,试图将一切踏入其中的生命拖入无底深渊!沼泽深处,更有无数模糊、痛苦、扭曲的人脸在血浆中沉浮哀嚎,正是先前被帝君兽烈焰焚毁的白骨所化!
“统帅小心!”紧随涵婓身侧的副将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要策马冲入血沼阻挡。
“退开!”涵婓暴喝一声,左臂帝君兽爪上燃烧起实质般的暗红火焰,毫无畏惧地直接抓向那片翻涌的血沼!他并非鲁莽,兽爪图腾传来的灼热感,此刻已化为一种奇异的渴望,仿佛那片污秽的血沼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
噗嗤!
兽爪深深插入粘稠的血浆之中。预想中的恐怖吸力并未传来,反而一股冰冷、混乱、夹杂着无数绝望嘶吼的记忆洪流,顺着兽爪狂涌而入,瞬间冲击涵婓的识海!
*“杀!为了血灵宫!为了宫主!”* 一张年轻士兵染血的脸在眼前闪过,眼中是狂热的信仰。
*“不…我不想死…娘…”* 刀光斩落,头颅飞起,最后的念头充满恐惧与眷恋。
*“青冥大人…赐我永生…”* 一张狂热扭曲的脸,主动将身体投入蠕动的血肉胚胎之中。
*“圣主…归来…归来…”* 低沉、麻木、仿佛千万人重叠的祈祷声,在无尽血色的背景中反复回荡…
*还有…一片更宏大、更恐怖的景象碎片:一座无法形容其巨大的、由蠕动血肉和苍白骨骼构成的“树”,扎根于无垠的黑暗深渊,无数根须如同血管般刺穿大地,延伸到视线尽头…树冠之上,悬浮着一座倒立的、流淌着污血的王座!王座之上,一道模糊的身影投下冰冷的目光…*
这些混乱的记忆碎片,正是脚下这片诅咒荒原埋葬的无数将士临死前最强烈的执念与情感!它们被某种力量禁锢、扭曲,最终化为这污秽的血沼!
“呃啊!”涵婓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识海如同被千万根钢针攒刺。但帝君兽爪却仿佛找到了美味,贪婪地吞噬着涌入的污血与其中蕴含的混乱精神力量!爪上的黑色鳞片缝隙间,竟然亮起一丝丝微弱却异常纯净的、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暗金色纹路!
“什么?!”青冥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精心炼化的怨念血沼的力量,正在被那只诡异的兽爪疯狂抽取、净化!更让他惊骇的是,那兽爪上亮起的暗金纹路,竟让他灵魂深处涌起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和厌恶!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刹那,涵婓眼中厉芒一闪!强忍着识海的剧痛,他右手猛地探向腰间——那柄饮过他心头血、完成终极认主的统帅佩剑“血狱”骤然出鞘!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切割空间的暗红血线!
“血狱·断魂!”
剑光一闪而逝。
青冥只来得及侧身,那道血线便已擦着他的斗篷边缘掠过。
嗤啦!
斗篷被撕裂一大片,露出其下苍白干枯、布满诡异青色咒印的脖颈皮肤。一滴粘稠如墨的黑色血液,从一道细微的伤口中渗出。
“哼!”青冥闷哼一声,眼中绿芒剧烈波动,充满了惊怒。他不再恋战,身形猛地向后飘退,如同融化在月光中,瞬间消失在石笋之后。只留下那枚系着红绳的银铃,当啷一声掉落在粘稠的血沼边缘。
束缚着洛红衣的巨大石笋,也在青冥消失的同时,轰然碎裂倒塌!
涵婓强提一口气,策马冲过逐渐失去力量支撑的血沼,在碎石落地前,一把将坠落的洛红衣揽入怀中。入手冰凉,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涵婓低头看去,心头猛地一沉——洛红衣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眉心处,却有一个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诡异印记在微微闪烁,形状如同蜷缩的树根。更让他心头发寒的是,透过她嫁衣的后领,隐约可见她颈后的皮肤下,似乎有某种细长的、活物般的东西在微微蠕动!是寄生种!它被激活了!
“红衣!”涵婓低声呼唤,试图将一丝精纯的元力度入她体内探查。
就在他元力触及洛红衣身体的瞬间——
轰!!!
脚下的大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发出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恐怖巨响!整个荒原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以那倒塌的石笋为中心,方圆数百丈的地面如同破碎的蛋壳般,猛地向下塌陷!
“退!快退!”涵婓厉声嘶吼,抱着洛红衣疯狂向后暴退!
塌陷的地底深处,并非泥土岩石,而是无边无际、粘稠翻滚的猩红血浆!这血浆之海比之前的血沼庞大恐怖了何止百倍!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冲天而起,其中蕴含的怨念、痛苦、憎恨、疯狂等负面情绪,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冲击着所有人的神魂!
哗啦!哗啦!
血浆剧烈地翻滚、沸腾!无数具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完整的巨型白骨,如同被唤醒的远古魔神,正挣扎着从这片无边血海中站起!它们的骨骼不再是惨白,而是浸透了血浆的暗红色,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凶戾气息!眼窝中燃烧的也不再是绿火,而是粘稠如血的火焰!
更可怕的是,在这片新生的、由血骨组成的恐怖军阵中央,血浆如同喷泉般向上涌起,凝聚成一根高达数十丈的粗壮血柱!血柱顶端,缓缓浮现出一具异常巨大的、身披残破玄甲将军铠的骸骨!它没有头颅,只有颈骨处残留着被利器斩断的狰狞断口。它那巨大的、由无数细小骨骼凝聚而成的暗红骨手,正缓缓抬起,指向苍穹…所指的方向,赫然是血灵宫深处,那至高王座的所在!
它手中紧握着一柄由纯粹怨念和骸骨凝聚而成的巨剑,剑尖直指涵婓!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连狂暴的血核妖兽都在这恐怖的血骨将军和无边血海散发的威压下瑟瑟发抖,匍匐在地,发出恐惧的呜咽。血刃卫们握刀的手心全是冷汗,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唯有涵婓怀中的洛红衣,似乎被这冲天的怨念和血腥刺激,无意识地、痛苦地蹙紧了眉头,眉心那树根状的印记闪烁得愈发急促。
涵婓抱着洛红衣,一人一骑,孤零零地立在这新生的血骨汪洋边缘,渺小如尘埃。他左臂的帝君兽爪上,那些刚刚吞噬了血沼力量后亮起的暗金纹路,此刻正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弥漫的、更加浓郁精纯的幽冥怨力,光芒变得稳定而清晰,甚至开始沿着他的小臂向上蔓延!一股冰冷、暴戾、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威严的气息,正不受控制地从兽爪和他身上散发出来,隐隐与那血骨将军的无边凶威形成对抗。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指向血灵宫王座的血骨将军巨剑,竟微微偏移了方向!它那巨大的、由暗红骸骨组成的臂膀,带动着巨剑,缓缓地、沉重地…朝着涵婓的方向,低垂了下来!并非攻击的姿态,更像是一种…古老的、属于战士的致意?
与此同时,那无边血海翻涌的粘稠血浆表面,无数模糊痛苦的人脸停止了哀嚎。它们齐齐转向涵婓的方向,空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汇聚在他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无尽悲伤、刻骨怨恨、以及一丝微弱到近乎不存在却无比执着的…期待?的意念洪流,无声地冲击着涵婓的识海。
帝君兽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熔金般的独眼死死盯着那血骨将军和它身后的血海,庞大的身躯微微伏低,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
涵婓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洛红衣,又抬起自己那只正被暗金纹路不断侵蚀、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左臂兽爪。
青冥不知所踪,只留下这枚引发灾祸的银铃。
洛红衣危在旦夕,体内的寄生种如同定时炸弹。
眼前是无穷无尽、被幽冥怨力扭曲强化的血骨军团,以及那尊诡异行礼的无头将军。
帝君兽爪的异变,血海传递的混乱意念,还有那银铃背后可能指向的赤瞳副将…乃至更高处的王座!
所有线索在此刻纠缠、爆发,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头顶,那轮惨白的残月边缘,一丝妖异的血线正悄然蔓延,如同某种巨兽缓缓睁开的猩红眼睑,即将吞噬整个月轮。
血月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