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密集的雪花不再是轻盈的访客,成了急切的占领者,沉甸甸地压弯了枯枝的脊梁,将公园里残存的轮廓彻底抹平。
木欣荣僵立在那里,脚下的积雪已经埋过了鞋帮。
他维持着那个微微前倾、下意识想要迈出却又被硬生生钉住的姿势,仿佛一尊在风雪中迅速冷却、失去温度的雕塑。
所有的知觉,所有的思维,都在那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如同惊雷炸响在灵魂深处的“啪嗒”声后,被彻底冻结、碾碎。
那滴泪。
一滴滚烫的、透明的液体,带着凡尘血肉的温度,带着灵魂被硬生生撕裂后最原始的痛楚与委屈。
从朝幽叶——那个他认知中绝对冰冷、无心的规则化身、抹杀程序的代名词——沾染了血污和雪水的脸颊滑落,最终砸在对方布满旧伤痕的手背上。
这不可能。
木欣荣的脑海里只剩下这四个字在疯狂盘旋、撞击,如同垂死的困兽。他经历过无数次轮回,见识过神明无数种姿态——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漠然。
执行抹杀指令时毫无波澜的精准,甚至在Epsilon-7线“模拟爱情”时那种令人齿冷的、充满计算感的温柔。但他从未见过神流血,更从未见过神流泪!
神怎么会痛?
神怎么会委屈?
神怎么会……落泪?
这一定是陷阱!一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残酷、都要狡猾的陷阱!
是神明洞悉了他无数次轮回积累下来的绝望和心灰意冷,特意设计出的、针对他灵魂深处最后一丝软弱和愚蠢期待的致命诱饵!
目的就是让他放松警惕,再次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理智在疯狂报警,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后退!快逃!”。
然而,他的身体违背了所有理智的指令。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捆缚,无法从地上那个身影移开分毫。
朝幽叶单膝跪在深雪里,身体佝偻着,剧烈地颤抖。那只撑在雪地上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仿佛随时会碎裂。
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指缝间仍有刺目的暗红在不断渗出,在纯白的雪地上晕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污迹。
他低垂着头,黑色的额发被汗水、雪水和血渍黏成一绺绺,狼狈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
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破碎的嗬嗬声,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急促地形成又消散。
他整个人就像一尊被暴力打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布满了裂痕的琉璃神像,曾经冰冷璀璨的光华尽失,只剩下满目疮痍的脆弱和随时会彻底崩解的绝望。
风雪更大了,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木欣荣脸上,冰冷刺骨。
他却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聚焦在朝幽叶身上,聚焦在那微弱到几乎被风雪吞噬的痛苦喘息上。
时间在死寂的风雪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朝幽叶支撑身体的手臂猛地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毫无预兆地、重重地向前扑倒。
“砰!”
沉闷的声响被厚厚的积雪吸收了大半。他的脸颊侧着埋进了冰冷的雪里,身体微微蜷缩起来,像一只失去了所有庇护的、濒死的幼兽。
那剧烈的喘息和咳嗽声,骤然微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抽吸。喷溅在雪地上的血迹,此刻如同某种诡异的、盛开在他身下的暗红色冰花。
他不动了。
只有身体在寒冷和无法抑制的痛苦中,偶尔发出极其细微的、无意识的痉挛。
死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木欣荣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连他自己都猝不及防的刺痛。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不!不可能!神明怎么会死?这一定是伪装!是陷阱的最终环节!
木欣荣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唤醒自己濒临失控的理智。
他应该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离开这个精心布置的骗局!世界线即将崩溃,他的任务早已失败,他不需要再为这个无数次杀死自己的存在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
恨也好,怨也好,都该随着这漫天风雪彻底埋葬!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雪地里那个无声无息的身影,迈开脚步。
一步。深雪几乎没到小腿肚,冰冷刺骨。
两步。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侧脸。
三步……
脚步却越来越沉重,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水。
身后,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喘息声,如同最纤细却最坚韧的蛛丝,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梧桐道那次之后,远远瞥见朝幽叶脖颈上缠着的纱布。
此刻对方锁骨上那道狰狞未愈的伤口;还有……那条被他粗暴扯下、此刻半埋在雪地里的、针脚歪扭的深红色围巾——那是他笨拙的心意,带着冬日教室夕阳的温度,曾短暂地缠绕在神明冰冷的脖颈上。
“……没有……骗你……”
嘶哑破碎的声音,伴随着那滴滚烫的泪,再一次在死寂的意识深处轰然回响。
“操!” 木欣荣猛地停下脚步,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一个脏字,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愤怒和对自己软弱的痛恨。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着。
风雪呼啸着,卷起雪沫抽打在他脸上。他背对着那片雪地,僵立了仿佛一个世纪。
最终,一种巨大的、混合着认命般的疲惫和无法言喻的烦躁,彻底压垮了他。
去他妈的陷阱!去他妈的轮回!去他妈的神明!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大得几乎带起一阵旋风。眼神凶狠,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戾气,大步冲回那片雪地。
积雪被他踩得咯吱作响,带着一种泄愤般的力道。
他冲到朝幽叶身边,动作没有丝毫温柔,甚至带着点粗暴。
他一把抓住对方冰冷刺骨的手臂,用力将他从深雪里半拖半拽地拉起来。
朝幽叶的身体软绵绵的,毫无支撑力,头无力地垂着,滚烫的额头毫无防备地撞在了木欣荣同样冰冷的羽绒服上。
好烫!
木欣荣浑身一僵!那隔着厚厚羽绒服布料都能清晰感受到的、异常灼热的温度,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猛地一缩!
这绝不是伪装!神明的体温怎么可能高得像熔炉?他下意识地伸手,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拨开朝幽叶额前湿漉漉的乱发,用手背贴上对方的额头。
掌心下传来的热度惊人!像一块在雪地里燃烧的炭!滚烫,干燥,带着一种病态的灼人气息!
而朝幽叶的呼吸更加急促微弱了,喷出的气息都带着灼人的热度,扑在木欣荣冰冷的手腕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高烧!而且绝对烧得不轻!再加上那口吐出来的血……内伤?反噬?木欣荣混乱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猜测,每一种都指向极度的危险。
“喂!朝幽叶!醒醒!” 他用力晃了晃对方的肩膀,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躁。没有反应。
怀里的人只是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痛苦的呜咽,眉头紧锁,长长的睫毛被冷汗和雪水浸透,湿漉漉地黏在下眼睑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那点残存的、用来支撑冷漠的戾气,在这滚烫的温度和彻底的脆弱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消融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如同溺水般的无措和恐慌。
不管他是什么,规则化身也好,抹杀程序也罢,现在这具身体,正在风雪中迅速失温,同时被可怕的高热从内部焚烧!会死的!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
“妈的……” 木欣荣低骂一声,声音却没了刚才的凶狠,只剩下沙哑的无力。他不再犹豫,迅速弯下腰,用尽力气将朝幽叶沉重的、毫无意识的身体背到自己背上。
冰冷的身体隔着衣物传递着不正常的灼热,沉甸甸的,像背着一块烧红的铁。
风雪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每一步都深陷积雪,沉重无比。
木欣荣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公园出口的方向艰难跋涉。背上的人滚烫的呼吸断断续续地喷在他的颈侧,带来一阵阵麻痒和更深的心悸。
那微弱的、痛苦的喘息,如同最锋利的钩子,一下下拉扯着他混乱不堪的神经。
“……别……死……” 一声极其细微、模糊到几乎听不清的呓语,带着滚烫的气息,忽然飘进木幽叶的耳朵里。
木欣荣的脚步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僵硬地侧过头,只能看到朝幽叶埋在他肩颈处的、苍白的侧脸轮廓,和那微微颤抖的、毫无血色的唇瓣。
刚才那声……是幻觉吗?
“妈……别走……” 又一声更轻、更破碎的呓语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孩童般的恐惧与哀求。
这一次,木欣荣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他层层包裹的硬壳,直抵最深处某个柔软而疼痛的地方。
他想起那些回溯的核心数据碎片里,某个极其遥远、被尘封的角落——一个狭窄黑暗的楼道,一个抱着母亲腿哭泣哀求的幼小身影,一声冰冷的“放开”,然后是沉重的甩门巨响和无边的黑暗……
原来……那个被遗弃在冰冷楼道里的孩子……也是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曾经历过如此不堪的、属于凡尘的抛弃?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看到神明的眼泪更加剧烈!它彻底撕开了神座冰冷的外壳,露出了内里同样伤痕累累的、属于“人”的底色。
“冷……” 背上的人又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往木欣荣背上那点可怜的温暖里缩了缩,滚烫的额头抵着他的颈窝,像寻求庇护的幼兽。
木欣荣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眼眶的灼热,更加用力地托住背上的人,咬紧牙关,几乎是半拖半扛地加快了脚步。
风雪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背上却像背着一团灼热的火焰,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中,他心底某个地方,那层厚厚的、由无数轮回的背叛和绝望筑成的坚冰,终于发出了一声清晰的、碎裂的轻响。
公园出口外的街道同样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车辆稀少,行人绝迹。寒风卷着雪沫,在空旷的路面上打着旋儿。
木欣荣背着朝幽叶站在路边,焦急地四处张望。手机在口袋里,但他一只手必须死死托住背上的人,另一只手根本无法灵活操作。
更要命的是,背上那滚烫的体温和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像催命的鼓点,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
“坚持住……朝幽叶!你给我坚持住!”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嘶哑破碎,不知道是在命令背上的人,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终于,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如同风雪中的救星,从白茫茫的远处缓缓驶来。木欣荣用尽全力挥手,几乎要冲到路中央去。
车子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地刹住。司机摇下车窗,露出一张被冻得通红的、带着惊愕的脸:“嚯!小伙子,这是怎么了?”
“快!去最近的医院!我朋友发高烧昏迷了!快!” 木欣荣语速飞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费力地拉开后车门,小心翼翼地将背上滚烫的身体往里塞。
司机也看到了朝幽叶惨白的脸色和嘴角残留的血迹,吓了一跳,不敢耽搁:“快快快,上车!坐稳了!”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肆虐的风雪,但车厢内的空气依旧冰冷。暖气似乎刚刚开始工作,吹出的风带着一股灰尘的味道,温度有限。
木欣荣将朝幽叶的身体尽量放平,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失去了支撑,朝幽叶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露出脆弱的脖颈线条和那道狰狞的伤口。
他的呼吸更加微弱急促了,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
木欣荣脱下自己带着寒气的羽绒服,毫不犹豫地盖在朝幽叶身上,试图给他一点额外的保暖。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对方滚烫的额头,那灼人的温度让他指尖都跟着一颤。
“师傅,麻烦再开快点!” 他忍不住催促,声音紧绷。
“哎,这路况……我尽量!” 司机看着后视镜里少年焦急苍白的脸,和被羽绒服盖着、只露出一点下巴、情况显然很不妙的另一个少年,也紧张起来,用力踩下油门。
车轮在积雪上打滑,发出刺耳的声音,车子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艰难地加速。
狭小的车厢空间里,只剩下引擎的轰鸣、暖气微弱的嘶嘶声,以及朝幽叶那微弱而痛苦的呼吸声。
木欣荣低着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人。昏暗中,朝幽叶的眉头依旧紧紧锁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不安地颤动着。
褪去了冰冷神性的外壳,卸下了所有防备和伪装,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个一碰即碎的琉璃娃娃。
那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裤传递到木欣荣的腿上,像一块持续燃烧的烙铁,烫得他心慌意乱。
无数个世界的冰冷画面和眼前这张脆弱痛苦的脸疯狂交织、碰撞。
穿着星袍的木欣荣被光柱贯穿,白袍染血,眼神破碎。
眼前的人呼吸微弱,脸颊潮红,眉头紧锁。
农夫木欣荣被黑洞无声吞噬,只留下孩子茫然的哭喊。
怀里的人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哭腔的“冷”。
实验室里的学者被空间之刃拦腰斩断,凝固的笑容染血。
此刻,他嘴角干涸的血迹刺目惊心。
还有……Epsilon-7线的婚礼清晨,精心准备的早餐,喷溅的鲜血,和他核心日志里那冰冷的评估报告……
“情感模拟协议运行结束……风险等级:极高。建议执行最终抹除程序。”
冰冷的机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木欣荣猛地闭上了眼睛,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管他死活?这个无数次背叛他、杀死他、将他珍视的感情当作实验数据的冰冷程序!他应该让他冻死在雪地里!这才是他应得的结局!
汹涌的恨意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攥紧了拳头,身体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
“唔……荣……”
一声极其细微、模糊不清的呼唤,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响起。
木欣荣浑身剧震!猛地睁开眼!
朝幽叶依旧昏迷着,眼睛紧闭。但那干裂的唇瓣却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一滴新的泪水,混浊的、滚烫的,毫无征兆地,顺着那紧闭的眼角,缓缓地滑落下来,无声地洇入鬓角湿漉漉的黑发里。
那滴泪,像一盆滚烫的岩浆,兜头浇下。瞬间将他刚刚燃起的、复仇般的恨意焚烧殆尽。
不是伪装!绝不是!
一个昏迷的人,一个濒临崩溃边缘的高烧病人,怎么可能伪装出这样痛苦而绝望的眼泪?
这眼泪里蕴含的巨大痛苦和挣扎,沉重到几乎要将这具凡人的躯体彻底压垮!这绝不是程序能模拟出来的!
木欣荣呆呆地看着那滴泪滑落的痕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瞬间弓起了背,几乎无法呼吸。
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冰冷防御,在这滴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痛苦之泪面前,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尖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轻轻拂去了朝幽叶眼角残留的湿痕。指尖触碰到的皮肤滚烫而脆弱。
“我在。” 他听到自己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笨拙的安抚,“……别怕。”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木欣荣自己也愣住了。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随着这两个字,从他背负了无数个轮回的灵魂上,悄然滑落。
他看着朝幽叶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仿佛因为那声低语而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丝,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巨大疲惫和一丝奇异酸楚的平静,缓缓地、沉重地,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不再去看窗外飞逝的、被雪覆盖的模糊街景,只是低下头,更紧地拢了拢盖在朝幽叶身上的羽绒服,用自己的体温去对抗对方那异常灼热的高烧。
另一只手,犹豫了片刻,最终带着一种近乎投降般的认命,轻轻覆在了朝幽叶那只冰凉的手背上,笨拙地、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车子在风雪中颠簸前行。暖气终于开始发挥效力,狭小的空间里温度缓慢回升,弥漫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灰尘、血腥味和少年身上干净皂角气息的复杂味道。
木欣荣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默的、守护着易碎珍宝的礁石。
他掌下那只冰冷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无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
木欣荣的手指僵硬了一瞬,没有抽开,反而更紧地、带着一种生涩的坚定,回握住了那几根滚烫的、无力的手指。
风雪被隔绝在车窗外。
车厢内,只有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病痛与高烧的混沌边缘,在无数轮回的废墟之上,以一种最脆弱也最笨拙的方式,第一次真正地靠近。
朝幽叶滚烫的呼吸拂过木欣荣的手腕,那灼人的温度,似乎也烫穿了某些冰冷厚重的隔阂。
木欣荣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人,那张在病痛中依旧俊美却无比脆弱的脸,紫罗兰色的眼睫被泪水浸透,在昏暗中投下脆弱的阴影。
他覆在对方手背上的手指,感受到那细微的、无意识的回握,一种奇异的暖流,带着尖锐的酸楚,猛地冲上他的眼眶。
他狼狈地别开脸,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大雪模糊的世界。
街灯在厚厚的雪幕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如同遥远而温暖的岛屿。
诊所的红色十字标志在视野中逐渐清晰、放大,像一个沉默的终点,又像一个新的、充满未知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