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无情地灌入口鼻,带着腥气与淤泥的苦涩。沉坠的力量拖拽着刘子云不断向下坠去,刺骨的寒冷包裹着他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背上的破浪刀此刻不再是威胁,而是绝望的锚点,拉着他沉向未知的幽暗河底。
窒息与刺骨的冰冷同时扼住喉咙,短暂的缺氧反而让一片混沌的脑海爆开无数破碎的画面——不是连贯的记忆,更像是炸裂的琉璃碎片:扭曲的空间线条,旋转重叠的峰峦轮廓,炽烈火海中一闪而过的玄奥符文……还有某种被强行封印、在濒死边缘疯狂咆哮挣扎的意志!这意识狂暴而冰冷,带着毁灭一切的戾气,冲击着他残存不多的清明。破浪刀贴在背脊上的位置,竟也传来一股微弱却灼热的共鸣,像是在呼应这狂乱的精神风暴!
‘我不能……就这样沉下去!’ 这个念头并非基于求生意志的呐喊,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冰冷刺痛唤醒的反抗本能。
求生是根植于一切生灵的本能,濒临死亡足以诱发奇迹。混乱的精神风暴刺激下,四肢似乎找回了一丝微弱的、源于生理反射的力气。他拼命地胡乱蹬踹着,手臂挣扎着向上划动。每一次艰难的划动,都让口鼻离那冰冷的黑暗远一点点……
“哗啦——!”
刘子云的头颅猛地冲破水面!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灌满口鼻的浑浊河水,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带着水腥味的冰冷空气。背上的破浪刀沉重无比,却奇迹般地并未脱钩,依旧牢牢套在他身上。冰冷的河水浸透全身,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嘴唇发紫。他努力睁开被水刺得生疼的眼睛,发现自己正随着湍急的河水冲向下游。岸边高耸的崖壁在视野中快速倒退。
不远处的水面上,浮沉着几个同样落水的趟子手的身影,有的在挣扎呼救,有的已经不动了。更远些的河滩上,队伍勉强重新聚集,但阵型散乱不堪,人仰马翻,马匹惊惶地刨着湿泥,车也歪斜着,货物浸水。劫后余生的气氛并未带来庆幸,反而笼罩在更深的惊恐和压抑之中。
“刘子云!还活着就自己爬上来!没人有空捞你!” 河滩上传来李红鱼冰冷到没有一丝波澜的喝斥。她站在一块高石上,浑身湿透,亮银短枪的锋芒斜指河面,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宽阔汹涌的河流以及对岸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仿佛在堤防着河水里随时会再冒出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她语气里的不耐和排斥显而易见,尤其是在经历了谷中的诡异寒流和刚才破浪刀的失控后,对这个灾星,她连一丝多余的关注都觉得浪费。
冰冷的河水刺激着神经,也短暂冲淡了身体的疲乏。刘子云用尽剩余的力气,艰难地向着最近的、布满了巨大鹅卵石的河滩爬去。每一次在湍急水流中稳住身体都极其艰难,冰冷的破浪刀在水流中如同巨蟒拖拽着他。当他终于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滚上坚硬冰冷的卵石河滩时,几乎连指尖都动弹不得了,只能像濒死的鱼一样摊在石砾上大口喘气。他看到了李红鱼那冷漠扫过的目光,心口仿佛又被泼了一盆冰水。他瞥了一眼河滩上,那些摔得头破血流、呻吟不止的同伴,还有几具一动不动、面朝下伏在浅水里的尸体,其中就有那个在寒谷中被鬼噬咒伤了手臂的王六……一种沉重的窒息感再次攫住了他,比河水更寒彻心扉。
短暂、却令人心胆俱裂的休整被彻底打破。不是源于后方的追杀,而是来自前方——那片深邃如墨的原始森林边缘,骤然响起了密集如暴雨叩击皮革的轰鸣!沉闷、暴烈,带着原始凶兽般的压迫感!
马蹄声!而且是在密林中的硬地上密集奔驰才会有的震人心魄的轰鸣!
“敌袭!!” 负责前方了望的镖师发出尖锐凄厉到撕裂的警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完全变了调。“青州马!是青州马的旗!!”
雷震山猛地站直身躯,开山巨斧擎在手中,古铜色的脸庞上肌肉虬结,眼中爆发出野兽般混杂着暴怒、凶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的厉芒。“终究……来了!抄家伙!给老子列拒马阵!火油!上!!” 他嘶吼着,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老狼,发出最后决绝的咆哮!
所有还能站起来的镖师和趟子手,无论带伤与否,都像被鞭子抽了一下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抽出武器,连滚带爬地奔向那些装载着重要货物的大车后方,试图以车体和乱石构筑简陋的防御屏障。几个仅存的火油罐被砸开,黑漆漆的、散发着刺鼻气味儿的粘稠液体泼洒在大车附近的地面和灌木丛上。
来不及了!
轰隆隆的马蹄声如同狂野的战鼓,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森林深处逼近!浓密的树影被强行分开,一片浓重得如同凝固的血块般的暗红色旗帜率先冲出了林隙!那旗帜上,绣着一匹线条狰狞、四蹄腾空似要践踏一切的奔马剪影,马鬃如火焰,透着一股蛮横暴烈的气息!
紧接着,数十骑精壮剽悍的骑兵如同嗜血的狼群般咆哮着冲出了树林!他们没有统一的甲胄,但人人都裹着厚厚的皮袍,露出古铜色或黝黑的结实胸膛和肌肉虬结的臂膀。刀枪棍棒斧锤等沉重的破甲兵器在手中狂野地挥舞着,发出骇人的破空呼啸。马匹都是耐力惊人的山地矮种马,虽不高大,却筋骨强健,鬃毛凌乱,眼神凶悍,口鼻喷着浓重的白气。领头的三个骑士尤其醒目:一个挥舞着两把沉重开山斧的魁梧巨汉,一个手持长杆链子锤的阴冷瘦子,以及居中那个没有拿任何兵器、却在奔行中稳稳盘坐在马鞍之上,仿佛不是来厮杀,而是来赏画作诗的——正是那个在悬崖栈道上出现的诡异画师!他换了一身干净些的黑衫,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几分玩味和审视的笑意,冰冷锐利的视线穿透慌乱的镖队屏障,如同挑选画材般扫视着所有人,最后在浑身湿透、半躺在石滩上的刘子云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什么标记。
这些马匪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对杀戮的恐惧,只有一种长期盘踞一方、将生死视为游戏、将掠夺杀戮视为理所当然的野蛮和漠然。他们无声地扑来,沉重的马蹄踏在河滩的碎石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爆响,如同地狱的大门在所有人面前轰然洞开!
“嗷吼——!!” 挥舞双斧的巨汉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率先策马冲过河滩边的浅水洼,浑浊的水花四溅!他身后的匪徒们齐声怪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催动坐骑,卷起一片腥风,向着镖队仓促组成的、摇摇欲坠的第一道防线——几辆被推在乱石前、上面还沾着湿泥草屑的大车——猛撞过来!他们甚至没有试图绕行,就是要用最蛮横、最直接的方式,将那脆弱的阻隔碾碎!沉重的蹄铁与坚固的车轮即将发生毁灭性的碰撞!
“稳住!!顶住!!” 雷震山站在拒马阵后,须发戟张,巨斧高举,眼中血丝密布。他知道,被冲破就是一场屠杀!
就在这山崩地裂、血肉横飞只在瞬间的时刻!
“铮——!!!”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爆鸣,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喧天的杀声!
这声音并非来自任何人的兵器撞击,而像是某种沉重的物体在极度的震颤与鸣叫中发出的悲鸣!它的源头,赫然就是刘子云背后那把沉重的破浪刀!
刚才在水中濒死挣扎时那股来自破浪刀灼热共鸣的余波尚未平息,此刻在这冲天的血腥杀气、对面画师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以及匪徒们践踏一切的暴力临近的多重刺激下,仿佛沉睡的凶兽被彻底激怒!
伴随着那声撕裂耳膜的尖鸣,一股极其粘稠、带着实质般铁锈腥气和古老杀伐意志的无形震荡波猛地扩散开!嗡鸣声如同有形的实体,所过之处,空气都似乎扭曲了一下!距离最近的李红鱼只觉得耳膜猛地刺痛,脑袋像被重锤砸中,眼前发黑,体内气血更是疯狂翻涌,喉头一甜,差点喷出血来!她骇然扭头看向刘子云那边。
更诡异的是震荡波影响范围内的物质!
哗啦啦——!
刘子云身旁以及更远处一部分河滩上的卵石,如同遭遇了无形的共振,猛地剧烈跳动起来!大小不一的石头在无形的音波中震颤、碎裂!
滋滋——
潮湿空气中弥漫的、来自上游河水散发的浓重水汽,在震荡扫过的瞬间,并未凝结成冰,而是直接化为极其细密的灰白色沙尘!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瞬间抽干了水分,化为诡异的干燥粉尘,丝丝缕缕飘散!
那诡异、凄厉的刀鸣来得快,去得也快。但造成的物理和精神冲击却在瞬间引发了混乱!
正要撞击车阵的冲在最前的巨汉坐骑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前腿,发出一声惨痛的嘶鸣,猛地一个趔趄!巨汉暴怒的咆哮被打断!
后阵几个青州马的骑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音爆扰乱,冲刺节奏微微一滞!
而更远处,那个盘坐马鞍上的黑衣画师,嘴角那丝玩味的笑意瞬间凝固了!他冰冷锐利的瞳孔第一次剧烈收缩!目光如电,穿透人群,死死钉在刘子云背上那柄刚刚发出绝响、此刻似乎耗尽了力量再次沉寂下去的破浪刀上!那目光中不再是审视,而是多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疑,仿佛看到了画纸上突然出现的、本该绝迹的某种禁忌色彩!
这突如其来的、源于“灾星”的诡异爆发,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暂时阻遏了青州马匪徒们致命的第一轮冲撞!
但这微小的混乱能持续多久?画师眼中那抹惊疑之后,会带来什么?他看向那把破浪刀的眼神,如同看着某种失落多年的密钥!整个河滩上的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更加暴虐的杀气如同实质的浪潮,再度从被激怒的匪徒们身上爆发开来!
破浪刀这一声突兀的悲鸣,仿佛捅了马蜂窝。它不仅短暂打乱了青州马蛮横的冲锋节奏,更彻底惊动了那个神秘而危险的黑衣画师。这个被雷震山视为灾星的虚弱青年,和他背上那柄沾着旧血、沉重冰冷的凶兵,此刻成了这片血腥河滩上最刺眼、也最危险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