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喧闹扑面而来。街衢纵横,坊市栉比,人流似织,一派盛世景象。然则,甫一踏入这座雄城,刘子云与白璃便同时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自天穹、自大地、自城池的每一块砖石、每一缕烟火气中弥散而出。
这并非杀气,却更胜杀气。
人皇龙气!
这股力量堂皇、浩瀚,如同亿兆黎民的意志与当世真龙的权柄汇聚而成的汪洋大海,充斥着整个人间都城。其本质,是对整个天地秩序与皇权秩序的绝对维护。
对于身怀超绝力量的存在,尤其是非人、非正统的存在,这龙气形成的无形壁垒,便是最强的枷锁!
白璃身子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那悬于腰臀间的九尾玉环饰都发出微不可闻的哀鸣,光芒骤然黯淡,仿佛被无形的重山碾压。她体内的妖力如同被冻结的河流,运转艰涩无比,源自血脉深处的不祥与混乱感被压制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要熄灭。巨大的、源自生命本质的排斥与痛苦让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更贴近了刘子云几分,仿佛只有靠近主人,才能获取一丝对抗这天地威压的缝隙。
刘子云亦是眉头微蹙。他体内那柄沉寂的、跃跃欲试的本命飞剑,在这股庞大的、排斥“异端”的力量面前,如同被亿万道坚韧的蛛网层层缠绕、封锁。剑元的运转变得沉重凝滞,那足以撕裂虚空的速度、破灭万法的锋芒,仿佛被套上了沉重的镣铐。修为越高,来自整个城池意志的排斥和压迫感就越发清晰、越沉逾山岳!强行调动力量,非但事倍功半,更可能引动整个长安龙气层面的“注视”与“反噬”,如同蝼蚁试图撼动苍龙。
必须彻底收敛!
刘子云心念电转。他意念如最精密的刻刀,缓缓拂过丹田深处躁动的剑元。澎湃的力量被强行归束、压缩、凝固,最终沉寂于本命飞剑最深层的核心,如同一柄绝世神兵悄然归鞘,敛尽所有锋芒煞气。他的气息瞬间变得平和、内敛,恍如繁华街市上一个寻常的过客书生,除了那过于俊朗的容貌与深邃的眼眸略引人侧目,再无半分法力波动。
“收敛所有妖力,维持人形,如同凡人。” 刘子云清冷的声音传入白璃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白璃不敢怠慢,强忍着灵魂层面的不适与虚弱感,运转残余的心力,将体内那本就因契约而虚弱、此刻更被龙气压得奄奄一息的妖力死死封住。身后的玉环饰彻底隐没,最后一丝异样感也消失无踪。她努力调整呼吸,学着刘子云的样子,低眉垂首,紧紧跟随在他身侧一步之后,尽力扮演着一个沉默寡言、稍显病弱的侍女角色。只是颈间那道若隐若现的妖异血线,在阳光下更添了几分脆弱与凄美。
主仆二人如同两滴不起眼的水珠,汇入了长安朱雀大街上奔腾的人潮洪流之中。周围的喧嚣——商贩的叫卖、车马的轱辘声、酒肆飘出的香气、孩童的嬉闹——如同潮水般涌来,冲淡了方才山谷血战的腥风,也暂时隔开了谢孤鸿那令人窒息的阴影。这万丈红尘,成了他们天然的掩护。
然而,这具肉身行走在凡俗的躯壳下,灵魂却在承受着另一种无言的“监禁”。
突然——
一阵不同于市井嘈杂的、更为宏大的声浪自长街尽头席卷而来!
“圣僧!圣僧西行,保我大唐风调雨顺!”
“陛下隆恩!护佑圣僧一路平安!”
“礼——!”
伴随着庄严的呼号和某种礼仪指令的悠长尾音,原本汹涌喧闹的人潮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开,自动向街道两侧分开,空出一条极为宽阔的通道。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敬畏、好奇与虔诚,齐刷刷地投向了通道的起始处——长安城门方向。
刘子云与白璃也被涌动的人群推搡着退到道旁。刘子云深邃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望向长街尽头。
只见城门大开!
一匹通体如雪、神骏非凡的白马缓缓踏入长街。马鞍辔头,一应俱全,皆是上等之物。
马背上端坐一人。
是一位青年僧人。
他身披一件玄青色、边缘绣着繁复金色符文的锦斓袈裟,手持一柄九环锡杖。那袈裟虽在行走,却不染尘埃,隐隐有淡金色的佛光流转,光华内敛却庄严无比。锡杖每一次随马步轻触地面,都仿佛发出一声净化心神的清音,让喧闹的长街为之一静,连头顶炽烈的阳光都似乎更和煦了几分。
僧人面容清俊,眉宇间一片澄澈,眼神悲悯而宁静,仿佛能洗涤世间一切烦恼。他端坐马背,姿态闲适,周身仿佛萦绕着一股温和却极其坚韧的、与长安龙气隐隐呼应却又别具一格的气场。
他的身后,紧跟数名同样身着僧袍、神态肃穆的随行者。
而在这队伍的最后,一辆装饰华贵的御撷静静停下。帘帷掀起,一个身着明黄色常服、面容威仪中带着几分热忱与期待、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在近侍的搀扶下走出御撷,立于道旁。他身边簇拥着众多身着紫绯官服的官员,气场煊赫。
那为首僧人勒马停下,转身面对那黄袍男子,在马上微微欠身,双手合十行礼。洪亮而清越、如同佛音梵唱般的声音在长街之上清晰响起:
“陛下,请止步。贫僧这就去也,定当竭尽心力,求取真经,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佑我大唐江山永固,百姓安康!”
那黄袍男子——正是当世真龙天子,大唐皇帝李世民——脸上笑容更盛,眼中充满了信任与期许。他郑重地抱拳,朗声回应:
“御弟此去山高路远,务必珍重!朕,在这长安,静候御弟凯旋佳音!”
声音威严浑厚,带着一国之主的承诺与厚重气运。
“出发!”
一声号令。那白马再次迈开脚步,踏着阳光铺就的宽阔大道,向城外方向缓缓行去。青年僧人不疾不徐,袈裟轻扬,锡杖映辉,身影在万众瞩目之中,渐渐融入城门洞洒下的耀眼光芒里。
“圣僧西行!一路平安!” 两旁的百姓呼啦啦跪倒一片,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祝福。
刘子云和白璃并未跪拜,只如礁石般静立在人潮之中。白璃看着那被佛光笼罩的和尚背影渐渐远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是对于纯粹圣洁力量的震惊,对于信仰力量的疑惑,还有一丝同为“异类”却被此城接纳甚至尊崇的莫名感触。她能清晰感觉到,那个和尚身上散发的气息(佛光),虽然也强大,却与压制她的龙气并不冲突,甚至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包容?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主人,以微弱的神念艰难传递出一个疑问:
“主人……那个和尚……龙气为何不压他?”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本能的困惑。
刘子云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道消失在城门洞佛光中的身影上,深邃的眼眸中,暗金色的光芒如同冰层下的熔流般飞速涌动、推演。
一个凡间帝王亲封的“御弟”?
一个身披佛门圣物、手持神异法器、得龙气默许甚至助力西行的和尚?
这股气息……并非纯粹龙气,却也并非异界威胁……它是什么?在这方被强大龙气笼罩、排斥异己的长安城中,为何它能成为例外?甚至成为龙气意愿的延伸?
西方……取经?
这一切又与这方世界的本源、与谢孤鸿那样的存在、乃至与自己这柄异界之剑……有何关联?
无数疑问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意识深处泛起层层涟漪。长安城的水,比想象中更深。这座暂时栖身的龙气牢笼之外,似乎还隐藏着更加广阔而复杂的世界图景。
他唇角那丝习惯性的、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却不再仅是关于“棋局”的漠然。
“佛门?大唐御弟?西行?”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汇,声音轻得只有白璃能听见。
“有趣。看来,这场‘长安之隐’,不会太无聊了。”
他的目光缓缓收回,重新投向长安城那层层叠叠、被阳光与龙气笼罩的万千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