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的地龙烧得太旺,熏得新任枢密副使周世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跪在青玉砖上,双手捧着《边关粮草调度疏》,笏板边缘已被汗浸得发亮。
赵桓斜倚在龙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鎏金扶手。他目光落在奏疏\"泉州\"二字上,朱笔悬而未落——前世靖康元年,正是这位周大人克扣了泉州水师三成粮饷,导致倭寇趁虚而入,劫了朝廷送往北境的军械。
\"爱卿提议削减水军粮饷,可是倭患已平?\"赵桓语气温和,仿佛当真在请教。
周世昌喉结滚动:\"回陛下,近年海疆安宁,水师空耗粮饷...\"
\"哦?\"赵桓突然推过一册文书,封皮上\"明州急报\"四个朱砂字刺目如血,\"那上月劫掠明州的十八艘倭船,难道是朕眼花了?\"
殿内死寂。
程敏老尚书攥紧了袖中的三眼蛇纹帕子,王显忠的紫袍下摆微不可察地颤抖。周世昌伏在地上的手指抠进砖缝,指甲几乎折断——那明州军报本该昨夜就焚毁的!
\"陛、陛下明鉴!\"周世昌额头抵地,\"臣也是为国库计...\"
\"爱卿忠心可嘉。\"赵桓忽然笑了,起身亲自扶他,\"不如这样——泉州水师改由龙渊司直管,饷银从内帑支取。\"他指尖在周世昌腕脉一按,立刻感受到狂跳的脉搏,\"至于爱卿...就去军器监协理新火铳试射吧。\"
退朝钟声里,赵桓望着周世昌踉跄的背影,眼底寒意骤浓。上一世就是这条蛀虫,在金兵南下时开了汴京西华门。
五更鼓刚过,萧夜单膝跪在御书房。他玄铁轻甲上还带着夜露,腰间新配的龙渊司指挥使金牌映着烛火,在青砖上投下一道锐利的光痕。
\"查清了?\"赵桓摩挲着军器监的铜钥。
\"周世昌昨夜密会辽使。\"萧夜呈上带泥的羊皮靴,\"他特意踩着菜贩的板车进出鸿胪寺,却忘了...\"靴底露出半片枯叶,\"辽国使馆的银杏叶,叶脉与汴京不同。\"
赵桓忽然用铜钥挑起萧夜下巴。年轻将领下颌新添一道刀疤,是昨夜潜行侦查时被辽国暗哨所伤。
\"朕记得你从前最惜脸面。\"
萧夜瞳孔微缩——这是太子时期,他因护卫不力被鞭笞后,赵桓替他上药时的戏言。
\"陛下曾教臣,伤疤是玄鳞卫的勋章。\"
窗外传来晨钟,赵桓收回铜钥:\"即日起,龙渊司分内外两衙。你掌内衙,专司皇城戍卫;沈墨领外衙,负责边关情报。\"他顿了顿,\"至于你从东宫带来的三百亲卫...\"
\"臣明白。\"萧夜叩首,\"会安插进十六卫关键职位。\"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窗纸时,君臣二人对着沙盘推演。赵桓的朱砂笔在河东、河北画了两个红圈——那里驻守着王显忠的姻亲旧部。
\"温水煮蛙...\"萧夜喃喃。
\"不。\"赵桓笔锋狠狠贯穿两个红圈,\"是滚水泼蚁。\"
军器监后院,周世昌盯着新式火铳的铜管发呆。自从被\"明升暗降\"调来此地,他每日都要忍受工匠们探究的目光。更可怕的是...
\"周大人,试试膛线?\"林妙递过刻刀,腕间龙渊司的银镯叮当作响。
周世昌强笑接过,刻刀却在掌心一滑——这已是今日第三次\"意外\"。他盯着林妙腰间若隐若现的火铳,突然想起王显忠的警告:\"那丫头是赵桓插在军工坊的眼睛!\"
\"大人小心。\"林妙\"好心\"扶住他,指尖在他袖袋一掠而过,\"听说辽国使团后日离京?\"
周世昌后背瞬间湿透。他借口如厕溜出工坊,却在茅房隔板下摸到张字条:「酉时三刻,旧曹门瓦子」
当夜,瓦舍戏台正演《目连救母》。周世昌扮作商贾钻进包厢,却见辽使耶律翰的随从已候在那里。
\"计划有变。\"随从压低声音,\"王相爷说...\"
\"说什么?\"
寒光闪过,随从的咽喉插着半截簪子。珠帘一掀,沈墨青衫磊落,手中折扇轻敲周世昌肩膀:\"王显忠说...周大人该上路了。\"
子时,军器监突发大火。赵桓站在焦黑的库房前,听沈墨汇报:\"按陛下吩咐,只烧了残次品库房。\"他递上密信,\"这是从周世昌身上搜出来的。\"
火把映照下,信纸右下角的狼头印清晰可见——辽国南院大王的私印。赵桓将信纸凑近火焰,突然冷笑:\"传旨,周卿因公殉职,追封太子少保。\"
他转身时,余光瞥见林妙在清点幸存火铳。少女脖颈上有一道新鲜血痕,正是今夜搏杀辽国暗探的证明。
三更的梆子响过第三遍,赵桓仍在批阅奏章。苏瑶端来安神汤时,发现他正对着河东节度使的请安折子出神。
\"陛下?\"
\"瑶儿,你看。\"赵桓指向折子上\"秋高马肥\"四字,\"郭怀义这老狐狸在提醒朕,北境要起战事了。\"
苏瑶将汤碗放在棋枰旁。黑白子还保持着午间未竟的残局——白子困住黑子大龙,却漏算了边角一记妙手。
\"就像温水煮蛙...\"她忽然道,\"表面越是平静,水下越是暗流汹涌。\"
赵桓执黑子落在天元:\"所以朕要先烫死那些想跳出来的。\"他忽然咳嗽起来,帕子上沾了血丝。
\"陛下!\"
\"无妨。\"赵桓将帕子扔进炭盆,\"明日开始,你带着琛儿住到瑶华宫去。\"
苏瑶猛地抬头,却见丈夫眼中闪着寒光:\"垂拱殿...该换地龙了。\"
窗外惊雷炸响,雨幕中隐约传来玄鳞卫调防的铁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