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此地古怪。”
李淳风拂尘轻点,他罕见地收敛了平日的几分洒脱,周遭的酷热早已消散,换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虚空之感。
前方的空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揉搓过,光线到了这里也变得不听话,胡乱折射,视野里只剩下些斑斓陆离的混沌色块。
空气里,有种纯粹的,秩序与混乱搅和在一起的法则味道。
“此地法则,既是壁障,也是门户。”李淳风补充道,“一步踏错,怕是就要迷失在空间乱流之中,再也回不来了。”
卫青停了步子,他凝视着前方的混沌。
那股呼唤、亲近、认可的感觉,源头就在另一头。
此刻,那混沌区域的边上,还聚着另外一伙人。
他们穿着八卦道袍,头戴星冠,透着一股子儒雅,又夹杂着些许精于算计的孤高。
这群人倒也不急着闯,反而在边缘地带,摆开了一座瞧着就费功夫的推演法坛。
坛上,玉质的算筹自个儿飞舞,古老的龟甲上裂纹不断,一面巨大的水镜悬在空中,上面亿万道光线闪烁、碰撞、熄灭,看得人眼晕。
为首的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诸葛玄,中州天机阁的阁主,靠着阵道推演名震天下。
“阁主!不行啊!”一名长老满头是汗,嗓子都在发颤。
“这‘万象轮回界’每时每刻都有三亿六千万种变化,咱们的‘天衍算盘’快顶不住了!根本算不出一条稳妥的路!”
“再算!”诸葛玄盯着水镜,手指头快得几乎拖出了残影。
“这是上古仙人的手笔,拿天地当棋盘,拿法则当棋子。它不是死阵,是‘活’的!只要是活的,就一定有规律!我天机阁,算尽天机,还能被一座大阵给拦住了!”
他这话里,满是阵法大家的执拗。
天机阁的人,信奉“万物皆数,万法皆可算”。
可每当他们费尽心思,推出一条看似能走的路,派人去试,那混沌界域便立刻生出新花样,把弟子连同那条路一并吞了。
已经折了七位精通阵法的圣人长老。
就在诸葛玄急得不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时候,大唐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到了。
诸葛玄被人扰了思路,不痛快地偏过头。
一瞧见卫青他们那身黑沉沉的玄甲,眉头就锁得更紧了,那是一种读书人瞧见大头兵的天然不喜。
又是这群只会动粗的武夫。
他挥了挥袖子,像是赶苍蝇,调子拉得老高:“此乃‘万象轮回界’,内蕴天地棋局,一步一杀机,一步一轮回。不是精通阵道、洞悉天数的人解不了!你们这些武夫,气血躁动,只会扰乱天机,赶紧退开,别在这儿自找麻烦,更别耽误我们勘破仙缘的大事!”
那口气,活像个国手在训斥连棋子都认不全的毛孩子。
大唐众人,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卫青的视线从那片混沌界域上掠过,最后停在王猛身上。
“景略,”卫青的声音不起波澜,“此阵,你怎么看?”
王猛,字景略,上前一步。
他没去看天机阁那让人头昏的法坛,也没去琢磨水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光线。
他只是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那片瞧着就没个章法的混乱界域。
天机阁的人瞅着,这人既不推演,也不掐算,就这么傻站着,简直是蠢到家了。
片刻后,王猛开了口。
他声音不大,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清楚楚地传进了那片混沌的界域里。
“天地为盘,此为疆域。法则为子,此为万民。”
“你既成一界,当有主宰。如今藏头露尾,变幻无常,乃无主之邦,不战自乱。何不现身,听我一令?”
他这话一出来,天机阁那边的人先是发懵,跟着就有人忍不住噗嗤乐了。
“疯了吧?他跟一座阵法说话?”
“简直瞎胡闹!阵法是死的,哪来的灵智……”
话还没说完,怪事发生了!
那片原本狂暴混乱、变幻不定的界域,在王猛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猛地顿住了!
所有流转的光,所有扭曲的空间,都像是被谁按了暂停。
一股深沉、古老的意志,从界域深处醒了过来,带着点茫然和困惑。
王猛神情依旧,继续朗声说道:“治国之道,在于经纬分明,赏罚有度。你空有天大的力气,却乱糟糟的没有法纪,进退失据,攻伐无章,这是取乱之道,长久不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像是在指点江山。
“今,我为你规划九经九纬,定八方门户,立中央之枢,使万象归一,轮回有序。你,可愿臣服?”
他的话,没有半点法力波动,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意味。
那不是修士对法宝的控制,而是帝王将相,对万里疆域、亿兆生民的……治理之权!
嗡——
整个混沌界域,剧烈地抖动起来。
那苏醒的意志,像一个空有大力气却不知道怎么使的迷糊君王,头一回听到了治国安邦的大道理。
在天机阁众人几乎要吓破胆的注视下,那片混沌开始重新构建。
混乱的法则,被理顺成一条条清晰的脉络;扭曲的空间,被拉伸成一片片稳定的区域。
最终,所有的光华都收敛了,一条由璀璨星光铺成的平坦大路,从王猛的脚下,笔直地伸向界域的另一头。
稳定、祥和,再没了半分凶险。
“……”
天机阁这边,一点声音都没有。
所有人都跟石雕泥塑似的。
诸葛玄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台已经不转了的“天衍算盘”,又看了看那条像是专程来打他脸的星光大道。
他费尽心力,想要“破解”的难题。
在那人面前,只需要……几句话“教导”?
大唐一行人,踏上星光大道,从容往前走。
王猛路过界域中心的时候,一枚蕴含着整个界域运转核心的菱形晶石,主动从虚空中飞出来,落到他手里。
他随手揣好,回到队列中,跟捡了块路边的石子儿没两样。
从头到尾,没再多看天机阁那些人。
“噗通。”
诸葛玄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他看着自己那双曾推演过无数绝世大阵,自认能算尽天机的手,此刻却抖得连一枚算筹都拿不稳。
他一辈子钻研的阵道,信奉的是“以我之数,解天地之法”。
今天,他才明白,在真正的“王道”面前,他的“数”,是何等的……可笑。
那不是破解。
那是……安邦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