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卫生所急救室的门缓缓打开。宴锦程和方志敏同时上前,两人异口同声,“医生,他怎么样了?”
主治医师摘下听诊器,目光掠过众人紧绷的神经:“暂时脱离了危险。”
宴锦程悬着的心刚要落地,却被下一句话又按回深渊,“但持续的情绪应激导致血压骤降,心脏负荷远超临界值。
卫生所的医疗条件有限,建议立刻转院到陆军总队医院。”
暴雨不知何时转为了细雨,救护车的笛声在雨夜急鸣。
陆军总队医院的急诊通道亮起刺眼的光,担架床的滚轮碾过地面发出急促的声响。
陆鸣野被推进了IcU观察室。透过玻璃,监护仪透着绿,细密的管线缠绕在他苍白的手腕上,输液管里的药液正一滴一滴坠向他体内。
宴锦程和方志敏守在观察室外,一刻也不敢离开。宴锦程盯着陆鸣野一动不动的身影,想起往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兄弟,如今却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眼眶不禁再次泛红。
陆淮远、杨惠娟以及陆鸣玥、陆婉清,在得知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后,都心急如焚地匆匆赶到了医院。
透过玻璃看到在IcU观察室里插满管子的身影。杨惠娟颤抖的喊道,“儿子……”
陆淮远伸手扶住妻子,这次向来雷厉风行的总裁此时喉结剧烈滚动,镜片后的眼睛泛起血丝。
他望着玻璃后虚弱的儿子,领带歪斜地挂在颈间,全然没了往日商界精英的派头。
陆婉清作为医生她见过太多生死,此刻却在看到自己侄儿毫无生气的面容时,第一次感到天旋地转。
宴锦程搂着哭的泣不成声的陆鸣玥上前安慰,“爸妈,姑,你们别担心,已经没有危险了,只是为了保守起见在里面观察!”
方志敏上前敬了个军礼,哽咽道,“对不起!”
他除了说对不起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是这几天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他真的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兵,更对不起交给他兵的父母……
陆淮远摇了摇头,“这不是您的错……战场上的事谁都身不由己。”
终究是他们老陆家没有福气……
消毒水的气味在晨光中愈发刺鼻,监护仪的滴答声终于停歇。当医护人员推着陆鸣野转出IcU时,杨惠娟踉跄着扑到病床边,却被陆淮远及时扶住。
她颤抖的手指几乎要触到儿子的衣角,又在看到他眼下青黑的阴影时猛地缩回。转往普通病房的长廊里,只有轮子碾过地面的沙沙声。
中午,陆鸣野在镇定剂的余韵中缓缓睁眼。他的目光扫过守在床边的家人,落在方志敏身上。
“信。”
他的声音像干燥的木板。
方志敏并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他怕再刺激到他,“小陆,你先好好……”
“给我!”
陆鸣野打断他,苍白的手攥住床单撑起上身。
杨惠娟扑过去想按住儿子,却被陆淮远拦住——他望着那双布满血丝却执拗如刃的眼睛,最终朝方志敏点了点头。
方志敏的喉结重重滑动,他颤抖着从口袋摸出信封递了上去。
大家屏住呼吸的看着陆鸣野。宴锦程默默的退出了病房去叫医生。做好一切急救的准备……
陆鸣野的手指拂过信封封口,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蝶翼。病房里静得能听见杨惠娟急促的呼吸声,陆淮远喉结滚动,却始终没敢挪动视线。
当信纸展开时,阳光恰好穿透云层,在“陆鸣野亲启”五个字上投下温柔的光斑。
“鸣野,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食言了。
我没能回来,大概是因为遇见你,耗尽了我毕生运气。
真抱歉,不能陪你过生日,不能和你去领证,不能牵着你的手慢慢变老......
可我不后悔穿上这身军装,就像我不后悔遇见你。你总说我是你的月亮,可你才是我生命里最温暖的光。
如果真有轮回,下辈子换我先奔向你。拉着你的手走过春夏秋冬,把今生没说够的情话,都藏进每一个日落里。
好了,乖!别为我难过太久,我希望你好好的,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结婚生子……
带着我的那一份。替我好好的看看这世间的繁花似锦......
今生无缘,来生再见!陆鸣野,我爱你!很爱很爱……
安靖!”
纸页边角晕染的水渍,是她最后那滴落下的泪。
陆鸣野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信纸在他颤抖的手中簌簌作响,墨迹被泪水晕染开来,模糊了字句,却刻进了他的心底。
他突然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贴在胸口。“我想睡了。”
他阖上眼,仿佛这场生死悲欢,都随着读完的字句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底。
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午后愈发清晰,陆鸣野睁开眼,他望着天花板上,忽然开口:“妈,我想回家。”
声音沙哑,却透着平静。
杨惠娟正给儿子擦洗的毛巾的手猛地顿住,她小心翼翼的说,“儿子,医生说还要观察......”
陆婉清摸了摸侄子的额头,试图从体温判断他是否在发烧。但一切正常。
宴锦程默默退出病房找医生。
陆鸣野,“妈,我没事,安安,要我好好活着。”
病房陷入死寂,唯有陆鸣野话音里的“安安”像根针,扎得在场每个人眼眶发烫。
“让他回去吧。”方志敏突然开口。
有些伤,得在熟悉的地方才能慢慢结痂。
天黑的时候,陆鸣野坐在车后座。朝着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家奔去……
紧随其后的是一辆救护车,里面一群神色肃穆的医护人员,他们手中还提着一些医疗设备和急救用品,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
到家推开房门的瞬间,玄关处安靖换下的运动鞋还歪在那里,陆鸣野平静的伸手将它摆正。
瓷勺轻碰碗沿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杨惠娟将司机从酒店打包来的粥吹了又吹,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儿子唇边。
陆鸣野垂眸望着自己的妈妈,最终默默接过碗,一口一口机械性的咽下。
最后一口粥落肚,陆鸣野将碗轻轻推远,“我想睡了。”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
杨惠娟慌忙起身搀扶,却被陆鸣野不着痕迹地避开。“妈,别担心。”
他望着母亲泛红的眼眶,“你们就我一个儿子,我不会有事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父亲紧绷的下颌线,“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房门关闭的瞬间,陆鸣野倚着门板缓缓滑坐。他蜷缩在熟悉的气息里。
久久……久久……夜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不知何时,窗外的月光爬上他的肩头,却在触及发梢的瞬间凝住了——原本乌黑的鬓角泛起霜色,像是有人将月光捏碎,撒在了他的发丝间。
其实,没人知道,当那封浸透血泪的遗书烙在胸口时,他的世界已经轰然崩塌,所有的意气风发、炽热深情,都在这一夜,随青丝化作了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