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戎放下手,沉默地转身,走向殿内一侧的墙壁。在那面墙上,一众黑色的灵位牌之下,挂着一把古朴至极的长剑。剑鞘是用最坚韧的黑鲨鱼皮所制,剑柄上的缠绳已被磨得油光发亮,看得出,它的主人时常握着它,与它人剑合一。
他用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郑重地取下了佩剑。
他捧着剑,回到宁念面前,双手奉上。
他那双曾挥舞此剑斩下三千六百一十二颗魔寇头颅的手,此刻,竟有些微微的颤抖,声音却无比的稳定和郑重。
“此剑,名‘镇北’。随老夫五百年,饮魔血,护人疆。今日,老夫将它赠予使者。”
他抬起眼,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此刻只有无尽的期许与托付。
“愿它,从此永不出鞘。”
“若要出鞘,必是为了……守护三界共同的和平!”
宁念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这把剑。
剑身入手的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顺着她的手臂,一直沉甸甸地坠入她的心里。她知道,她接过的,不是一把剑。
是五百年的峥嵘岁月,是三千六百一十二个魔寇的终结,是无数战死英魂的期盼,是整个人族军方最坚硬的脊梁,更是对她,对玄苍,对他们所共同描绘的那个新未来的、最高规格的认可与效忠。
军心,至此归附。
当他们走出英魂殿,重新站在阳光下时,已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温暖的光芒洒满整座军营。那十万将士依旧列阵以待,但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杀气与敌意,早已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复杂的、混杂着敬畏、审视,与一丝丝初生信服的注目礼。
回去的马车上,宁念一直抱着那把“镇北”剑,指腹轻轻摩挲着剑鞘上粗糙的纹理,感受着那份跨越了五百年的沉重。
玄苍依旧是那副懒骨头的模样,斜靠在软垫上,看着她专注而严肃的侧脸,忽然轻笑一声,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里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
“现在你可比本尊威风多了,人族的战神之剑都在你手上。以后本尊若是不听话,你是不是就要拿它来砍我?”
他温热的呼吸弄得宁念耳朵有些痒,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回头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却没什么威力,反而因夕阳的映照,显得波光潋滟。
“别贫嘴。”
她嘴上这么说着,却将怀中的剑抱得更紧了些。那冰冷的剑身,此刻却仿佛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温度,从掌心一直暖到心底。
她知道,从今天起,通往未来的那条路,最艰难、最重要的一块基石,已经被她和他,亲手铺就。而她也知道,若没有身旁这个男人以身为盾,为她挡开那十万道最尖锐的锋芒,她根本走不到姜戎的面前。
他看似什么都没做,却又做了一切。
宁念靠向身后的车壁,转头看向窗外,那张因承载了太多而显得有些严肃的小脸上,终于忍不住,微微上扬起一个极浅、却无比安心的弧度。
自英魂殿走出,回到暂居的行馆,已是华灯初上。
那把名为“镇北”的古剑,被宁念郑重地安置在最显眼的剑架上。黑鲨鱼皮的剑鞘在烛火下泛着幽深的光,仿佛蛰伏着一头饮了五百年风雪的巨兽。
马车上那段路,宁念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反复摩挲着那冰冷的剑身,指尖下的每一寸纹理,都像是人族军方刻下的忠诚烙印,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玄苍没有打扰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看着她眼中因承载了太多而近乎凝固的情绪。
直到此刻,行馆的暖阁内,香炉里升起安神的檀香,她紧绷的肩膀才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玄苍为她倒了杯温热的茶,推到她手边,终于打破了沉默:“还在想那把剑?”
宁念捧起茶杯,温暖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虚:“玄苍,我以前从未觉得,一份认可,会是这么重的东西。”她抬眼,眸光里是挥之不去的复杂情绪,“那不是姜戎一个人的托付,是十万将士,是无数战死的英魂……我怕我担不起。”
玄苍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你担得起。”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声音低沉而笃定,“若你担不起,这三界,便再无人担得起。宁念,你总看着自己背负了什么,却忘了看看,自己早已做到了什么。”
他的话语像一剂良药,精准地注入了她心底最彷徨的那个角落。是啊,她总是在忧虑未来,却忘了回望来路。从一个挣扎求生的孤女,到如今能与魔尊并肩,让整个人族军方俯首,这条路,是她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肩上的力道让她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她靠进他温暖的怀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了,”玄苍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变得轻快起来,“正事办完,该办点闲事了。总不能让我们的和平使者,来帝都一趟,只见了刀枪剑戟,连这人间烟火都没瞧过一眼。”他拉起她的手,“走,换身衣服,本尊带你去见识见识,帝都的夜市有多热闹。”
宁念被他拉着,还有些发懵,心头那份沉重却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轻松冲淡了不少。当玄苍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一套寻常百姓的衣物时,她不禁失笑。那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浅杏色棉布长裙,样式简单,只在袖口和领口绣了几朵素雅的小花。
而玄苍自己,则换上了一身玄色布衣,敛去了所有华光与威压。当他穿戴整齐站在宁念面前时,她有片刻的失神。没有了魔尊的袍服,他就像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墨玉,俊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完美地融入了这凡尘的夜色里,不再那么有攻击性,反而多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